他果然苦逼了,马上变了脸,招牌大黑脸被召唤出来,“不会唱!”
“那我不吃了!”她扭开头,绝不动摇自己的立场!
“你……”这是在将他的军吗?可是他还不知该怎么办,瞪着她倔强的小脸,良久,终于妥协,“好……我唱……”
“不准唱军营歌曲!”不是她不喜欢军营歌曲,而是,生日一首《当兵的人》她也就勉强接受了,这结婚纪念日,总得来首柔情似水的吧?
“那我不会唱了……”这可就真是为难了他了……
“不行!你得唱!要不就现学!”她蹬着两只小腿,毯子被她蹬开,白皙的小腿晃荡着。
他皱了皱眉,捉住她的脚塞回毯子里,裹紧,现学就现学吧……“那就学你中秋节那晚唱的那首,什么月光吧!”
陶子想了想,觉得那歌词不好,至少不适合今晚,摇摇头,“还是唱《You belong to me》吧?”
“See the pyramids along the nile.Watch the sun rise on a tropic isle.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
陶子没有想到,他的英文挺好的,教他读歌词的时候,发音特标准,而且音色也好听,可是,为什么一加入旋律,这歌就无法听了呢?难怪首长大人对于唱歌这件事一直抱宁死不屈的态度!原来他唱歌跑调!而且不是一般的跑!是跑到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出是这首歌的境界……
她憋着笑很严肃地教了两遍之后,他的调依然在天上飘……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头埋在他胸口,笑了个饱……
“算了……大晚上的……还是别把狼给招来了……”她快笑出眼泪了,面对这样的学生,她再也教不下去……
他既怒且尴尬,小家伙完全是故意想看他出丑!
“那现在是不是该吃面条了?”他黑沉着脸问。
她拼命点着头,笑得无法言语。
“还笑!还笑呛着!”他左臂圈着她,端着面碗,右手则卷了一筷子面条,喂给她吃。总是在她面前出丑,总是被她戏弄,可是看着她笑得这么开心,却是心甘情愿……
陶子轻轻咬了一口已经微凉的面条,满足盈满了心窝。
她还是囡囡,而他,也还是糖糖哥。
这么坐在他怀里吃东西,不是第一次。童年时他们几个男孩“偷”了别人家的鸡烤着吃,她也是这么坐在他怀里,他会把最好的部分分给她;有时村里有人办喜事,他们去喝酒,她也会这么在酒席上赖在他怀里。
可是,那是童年啊,旁人只当她是小孩,谁也没觉得异样,如今,彼此都已长大,甚至正在渐渐老去,他依然抱得那么自然,喂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
时光总是荏苒,沧海或变桑田,然,是否,有些东西,它不会随着岁月的变幻而疏远?即便隔了茕茕数年,即便隔了万水千山,金风玉露一相逢,一切仿似昨天……
她品味着面条,凝视着明亮的灯光下燃烧的蜡烛,抿着唇笑。记得有人说,若一个男人真正爱你宠你,哪怕你到了六十岁七十岁,在他眼中你也会是一个不懂事总胡闹爱撒娇的孩子。
她,就是属于他的“孩子”,对吗?
You belong to me.I belong to you 。得人生若此,还复何求?
烛光、面条、红酒。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她白皙光洁的手臂从毯子里伸出来,顺手拿起餐桌上的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
“拍了一下午,还没过瘾?”他抢去她的手机,把她的手臂塞回毯子里,秋夜的室内,也是有些凉意的啊!
“还没拍我们的大头合影呢!”她想把手臂再伸出来,却被死死按着,不允许……
他无奈,低声凶她,“老实点!我来拍!”
打开手机照相机,把面条、蜡烛、红酒,还有他们俩都取进镜头里,正要拍,听得她的声音嘟哝着响起,“你必须得笑哦!不准苦着脸!”
他面色一滞,小郑要他笑,他可以摆首长架子,可是这个总追着他叫“首长首长”的媳妇儿,才真正是他的首长啊,他就算摆个架子也是纸架子,她一个小小指头就戳破了……
按下拍摄键,成像的照片里,她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只露出头来,就像一只小胖鹌鹑,而他,贴着她的脸,微微地笑,尽管笑纹很浅很浅,尽管依然笑得很别扭,可那,也真算得上笑了……
无论对于他,抑或是对于她,这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纪念日,而事实上,只要彼此在一起,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如秋天的叶,冬日的雪,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每一天都有新的幸福,每天的幸福都值得纪念……
他们,必然会一直幸福下去吧?必然会的……
陶子以为,这个结婚纪念日,他给的惊喜已经足够,然而没想到,第二天,他却给了她更多的震撼——两张机票,把她从北京带到了S市,更出人意料的是,来接他们的人,竟然是骆东勤……
他和骆东勤不是一贯势如水火吗?什么时候和他这么接近了?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车上,宁震谦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骆东勤直接将车开到了医院,这,让她更为不解。直到他们在骆东勤的带领下来到病房,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她看见病床上那个面色灰白的女人,她才终于明白了缘由……
那个女人叫林芝,是她的妈妈。
妈妈对她而言,只是林芝这个名字,她甚至不知道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此刻一见,不过是因为看见另一个自己,她的容貌,完全遗传自林芝……
“囡囡……”病床上的人喜极而泣。母女天性,不用介绍,便知对方是谁……
陶子远远地站着,病榻上这个亲昵地叫着她小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仿似她们之间隔了一条天堑,她怎么也迈不出走向对面的那一步。
“囡囡,我是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林芝的眼泪哗然而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手指微颤。
骆东勤在一旁轻声道,“陶子,这是我的继母,你的母亲,她……病了……”
病了?看起来应该是很严重的病……
终于,陶子还是缓缓走到了床边,乖顺地,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这样的一声,却是比不叫更让人觉得遥远,林芝的伸在半空的手也没有得到回应,颓然放落下来,捂住嘴,流着泪呜咽,“囡囡,妈妈很后悔,真的,这么些年一直很后悔,妈妈想你,每晚都想你想得心痛……对不起,囡囡……”
是吗?陶子唇边倒是浮出浅浅的笑来,这么一比较,她是不是更没良心一些?二十多年来,她想过爷爷,想过糖糖哥,可是独独的,真的没有想过妈妈……
她再度淡然道,“其实您真没什么必要后悔,也没必要谴责自己,这二十多年里,我过得很好,也很忙碌,从来就不曾怨过你。”
没有什么话语,会比冷淡更加让人难过,林芝痛哭不已,“囡囡,你不明白当时情形。你出生后不久,爸爸就去世了,为了生活,妈妈出去打工,最初,妈妈是想,只要赚到了钱,只要生活安定了,妈妈就把你接出来,妈妈当初真的是那么想的,可是,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妈妈想的那么容易……”
凝视流着泪向自己解释的林芝,陶子相信她,所以,她之前才从不怨她,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着的妈妈,定然有着她的不易,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她真心祈祷过妈妈要幸福,要像她一样幸运,遇上帮助她爱护她的人……
想到此,心里那些波涛渐渐趋于平静,她还是那个心怀美好和祝福的囡囡。
于是微笑,尽管很浅,却比之前真挚,“是,我理解。所以我才说,我从来没怨过您。”
林芝的眼泪,在陶子这样的微笑里越涌越多,在她襁褓之时抛弃她,是她一生最大的错,也是她一生最大的痛,她宁愿陶子谴责她生她的气,也好过现在无动于衷的冷静。
哭了好一阵,陶子都没有再说话,宁震谦更不会说,林芝擦去了眼泪,“谢谢你,囡囡,谢谢你来看我,这辈子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无憾了……”说着,新的一层泪帘又覆盖下来,“囡囡,你们都忙,大老远的,回去吧……”
陶子在床前站了良久,心中被一股极难受的气流堵着,让她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呼吸。
僵持了一阵之后,她用平缓的语调说,“妈妈,那我们回去了,您保重。”
她以为她可以像她想象的那样,平静无波地走出这个病房,飞回北京去,可是,在脚步跨出病房的瞬间,她的心,也重重地沉落了下去,而她身后的病床上,林芝,泪涌如泉……
走在医院里,陶子紧紧抓着宁震谦的手臂,不,确切地说,是用力地抠着,指甲的尖锐,甚至穿透他的衣服,掐得他发疼。
最终,他站住了脚步,握住了她的肩膀,“囡囡,回去吧。”
“呃?嗯……”他们的确要回去啊,这不是打算回北京吗?
“我说回病房去!囡囡!”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她身不由己,被他拽得高一脚低一脚,“首长,我……”
“囡囡,我只是不希望你留下遗憾。你妈妈这个人,说实话,我不喜欢,可是,她是你的妈妈,是你心里的一个缺口,你的人生已经有太多的缺失,不要让这种缺失永远没有补回来的机会。”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他最疼爱的囡囡的女人他怎么会喜欢?可是,她是囡囡的母亲,她囡囡心中残缺的圆周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到底还是被他拉回了病房,林芝在重见陶子的瞬间,双眼散发出希望而欣喜的光,而陶子心中那份堵,在这样的光芒里,渐如抽丝。
林芝病得很严重,“晚期”那两个字所带来的阴云黑沉沉地压在人头顶,陶子又感受到了爷爷每次发病时的那种恐慌,她原以为,面对林芝,她不会……
可是林芝却很乐观,在陶子面前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如珍爱稀世之宝一般珍爱着这剩下的时光——和女儿相处的时光,尽管,陶子明显得感觉到骆家的人除了骆东勤,其他人待林芝并不善,骆东勤父亲已经去世,骆家掌管在骆东勤的兄长骆东程手里,而骆东程自始至终都没来看过林芝。
这样的时光并不长,只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林芝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而骆东程,这时候出现在医院里,却是告知,父亲有遗嘱,林芝所拥有的骆家的一切都将在她死后归还骆家。
奄奄一息的林芝吊着最后一口气笑,笑得眼泪横流,穷其一生努力追求的,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场空……
她流着泪握着陶子的手,“囡囡,妈妈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最后这一个月,谢谢你,谢谢你肯陪我走完最后的路,妈妈对不起你,这是妈妈的报应,是报应……”
陶子看着这样的林芝,对她充满了同情,却不知该如何说,而林芝闭着眼睛,极是艰难的样子,喘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来,看着宁震谦,断断续续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家囡囡……是极好的姑娘……她不像我……你……很好……很好……囡囡很可怜……你会继续照顾她……会的,对吗?”
宁震谦纵然不喜林芝,但照顾囡囡,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责任,当即便坚定地点头,“是,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陶子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感叹,这根本不需要林芝交代,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没有林芝,而他,是她最温暖的守护。
得到宁震谦的承诺,林芝流着泪微微一笑,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林芝的后事,然而,骆东程却根本没让林芝以骆家主母的身份举行葬礼,骆家家族中人也没人到场,除了骆东勤……
陶子从骆东勤的叙述中知道,林芝嫁入骆家时,骆东勤尚小,林芝对他是尽心尽力,算是给了他一份母爱,所以,唯有骆东勤对林芝有感恩之心,其他人,都将林芝看成一个利欲熏心欲谋骆家家产的人。
葬礼结束之后,骆东勤送宁震谦和陶子回北京,对陶子表示了歉意,“真的很抱歉,委屈了她,我却无能为力。”
陶子微笑着摇头,“不,这不怪你,每个人的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当初做出怎样的选择,便要承受怎样的后果。世态炎凉,人心淡薄,原本如此。”林芝去世,她的感情很复杂,难过是必然的,她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心里如堵了一块大石头……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的兄长,以后在宁家受了什么委屈,兄长给你做主!”骆东勤看了眼宁震谦道。
宁震谦心里一急,揽住陶子的肩膀就要辩驳,却被陶子一个温温柔柔的微笑,把他的火焰给浇灭了,只听陶子清脆而柔软的声音道,“很高兴我多了一个哥哥,不过,你的假设是不可能成真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会给我委屈,只有他,不会委屈我。”
宁震谦手臂一紧,黑脸上透出若有若无的笑来,透心的甜……
骆东勤大笑,“好,那祝你们幸福,一路顺风!”
“谢谢。”
握手言别,陶子和宁震谦踏上归途。
飞机飞离S市上空,陶子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还是有一些惆怅涌上心头,“首长,又一个人离开我了,好像,这人世间的相逢就是为了离别一样,既然要死别,何必让我再与她生逢呢?”
如果她的生命里再不出现林芝这个人,她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这样悲春伤秋不是她的性格,林芝对她而言到底还是重要的,宁震谦庆幸自己做对了,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正欲说什么,空姐却开始送餐了。
今天一早,陶子胃口不好,就没吃什么东西,宁震谦赶紧给她把热腾腾的饭菜打开,“不管好不好吃,也得吃点,下飞机以后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然而,陶子一闻到那饭菜的味道,马上就捂住了嘴,想呕吐的冲动在胃里翻腾。
“怎么回事?受凉了?”宁震谦关切地问…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一抹喜悦涌上来,盖住了那些忧伤的情绪,对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了句话。
他喜极,忘形地想要抱她,却想到这是在飞机上,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最后,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囡囡,我不会说漂亮话,生生死死,来来去去,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人来人往,可是,今后的岁月,我,还有他,都会陪在你身旁,永远不会再分离!”
她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来,微微地笑,感谢命运,让我在最美好的时光里遇见你,爱着你,是我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