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在遗忘的时光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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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你是我的格桑花(1)

晴好的天气,天空又高又蓝,正午的阳光赤裸裸地照耀着,给远处的山脉镀上一层金色。

高原的的风光在她眼里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惊喜地望着远方的一切,决定不辜负这个难得的下午,得出去走走!

“桃桃!”兴奋中,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原来是余嫂。

“余嫂,你手里拿的什么?”她看见余嫂提了个兜,兜里装满绿绿的叶子。

“哦!这是野菜啊!等下做野菜粑粑吃!虎子最爱吃了!待会儿我做好了给你送一碗来尝尝!”余嫂抖着一把鲜嫩嫩的野菜叶子给她看。

“这么早就有野菜了?”陶子微觉惊讶,难道春天提早来到了吗?

“有啊!”余嫂笑道,“望妻石过去的那片南坡,向阳,暖得早,前两天就已经见绿色了呢!”

是吗?她两次去望妻石,第一次是晚上,除了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没见着;第二次则是去撒纸饺子,。

心中不免惦记着那些格桑花了,忙问,“那格桑花呢?也发芽了吗?”

“好像是有了!那花儿一般是四月才见芽,早也得三月,但今年暖得早,南坡那片尤甚,好像是有芽了!”余嫂回忆着说。

“真的?!那坡从哪下去?望妻石吗?”她大喜,急问。

“得从另一条道,有士兵站岗的,望妻石那儿是绝壁,下不去的!”余嫂道。

“知道了!谢谢余嫂!”她回屋里,三口两口扒了半碗饭,打开碗柜门,从里面找出一个最旧的搪瓷碗就出了门,直奔望妻石而去。

走过操场,走近树林,果见另一条岔道,正是她上次摔倒,宁首长给她捉虫的地方,之前她经过还不曾留意到。

循着这条路往下走,下山的山口,有士兵在站岗,见了她,标准的一个军礼,吼了声,“嫂子好!”

她很有礼貌地对士兵致以微笑,说实话,她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样的军礼,她仅仅只是宁震谦的媳妇儿而已,没有任何战功伟绩,凭什么让士兵给她敬礼?

“我去走走,晒晒太阳!”她笑着对士兵说。

士兵腰杆挺得笔直,“是!嫂子请!”

她朝着余嫂说的南坡走去,只是没想到,看着不远的目的地走起来竟是十分漫长的一条路。

一路走,一路注视着小路两侧,果然已见新绿点点。

她凭着记忆中画册里格桑花新芽的模样在新绿中寻找,却是一路都没发现。

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绿色也渐浓,不知不觉,仿似走近了初春深处。

一心一意地在新绿丛中寻找格桑花的幼苗,不觉竟越走越远,并且忘记了时间。

当她终于发现一片形似格桑花的绿苗时,不由欣喜交加,蹲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挖。

连续挖了许多株,再蹲在地上慢慢地挑,挑了最满意的三株。

在带来的搪瓷碗里装了土,把幼苗种进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躺在绿意新染的地上开始享受早春的气息,那些带着泥土和草本植物芬芳的气息一丝丝往鼻子里钻,这气息于她格外亲切,让她有种梦回童年,梦回老家的错觉。不由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尽情放松,尽情享受这气息……

然而,她这两天本就被宁震谦整得疲惫,又走了这许久的路,这么一躺,倦意顿时如潮一般朝她涌来,一时抵抗不住,放纵了自己顺着这睡意,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还做了一个傻兮兮的梦,梦见自己移盆回去的格桑花开出了八瓣花朵,粉紫的颜色,美丽异常,她和她的糖糖哥守着八瓣格桑,手牵手,笑得很幸福……

可是,后来,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并且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格桑花瓣上,花瓣零落……

她大惊,格桑花被雨滴摧残得凋零,是幸福要碎裂的预兆么?

她急忙抱住格桑花,用自己的身体将雨挡住。

雨很大,打在身上很疼,很凉,而怀中的格桑花却无法逆转地一瓣一瓣零落,她惊慌,她失措,回头寻找她的糖糖哥,身边却人影全无,唯有渐渐压顶的乌云,和越来越暗的光线。

似乎,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风起,寒意四侵,她冷得打颤……

她便是这样被冷醒的……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上,如梦里一样,适才还晴好的天气竟然下起了雨,难怪,梦里被雨淋湿的感觉如此真实。

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多久,天色已经变得灰白,显然已是临近黄昏。中午天气好,不知不觉已经离开营地很远,从这儿再走回去,不知还要走多久呢。

她望着这毫无人烟的陌生环境,还是有一点点惧意的,一定要在天完全黑透前赶回去才行!

再不敢耽搁一分一秒,捧起地上移种了格桑花的搪瓷碗就走。

早春的天气,一下雨便带了寒意,在雨水中行走,不多时便被淋湿,她捧紧了碗,寒意一点一点渗透,一如刚才在梦里一般,雨中的她,微微发抖。

凭着感觉,她往回走。

然而,走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却隐隐觉得不对,自己会不会走错了?

这一大片山,人烟稀少,根本就没有路,全是植被。

中午的时候,完全被初春的新绿所吸引,又全心全意寻找格桑花,所以一头扎进这绿色里就没留意自己走到了哪里,走的什么方向,更没有想过该怎么回去……

雨还在一直不停地下,她全身已经湿透了,天色即将全黑,她站在冷幽飘雨的黑暗里,迷了路……

眺望四周,她确定自己确实走错了,这大半个小时走下来,就算走不到部队,也应该接近了,至少应该看得见部队的灯光,可现在,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么,现在摆在她眼前的是三条路,前,左,还是右?

她虽然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可是真正野外求生的经验却是没有,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不知道会不会窜出什么野兽毒虫来,她的心,骤然一下缩紧。

望着那些随时可能会有响动的幽暗处,她吓得拔腿就跑,不管怎么样,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

在雨中一直狂奔,周遭只听见一片哗哗雨声,以及她自己“踏踏踏踏”踩在湿地里的脚步声,恐惧的是风,居然带着回声,呼啸而过,间或,不知名的鸟鸣兽叫,惊得她毛骨悚然,在雨里跑得更快了。

奔跑了好一阵,累得气喘吁吁,又回到她下午躺过的地方,被她挖出来挑剩的格桑花,被雨水肆虐着,散了一地。

她眯着眼仰望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否则她还能凭着那忘掉差不多一大半的地理知识来辨辨东南西北。而现在,唯有雨水打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视野一片模糊……

怎么办?

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能找到一条回去的路!不然,他回宿舍来一定担心死!呃,他会担心吗?她心中怯怯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在这周围四处走动,趁着黄昏前最后的亮光还没有消失,寻找一切可以指明方向的特征。

耳边响起一段记忆深刻的话,“小震哥,你又赢了!你怎么这么厉害?你不是北京城里的吗?怎么也能辨方向?”

这是十二岁那年暑假,他从北京来,带给林昆一个指南针,他们却用指南针打起了赌,宁震谦说,对于他而言,指南针形同虚设,他自己就是指南针!

林昆不信,和他打赌,每次他都能准确地指出北方来!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看岩石!岩石长苔的是北面!光滑的是南面!看蚁洞!蚂蚁洞口是朝南的!看树木!枝叶繁茂的是南面!看空地!草比较茂盛的是南面!”

这样的光线下,是看不见蚂蚁洞的,可是,有岩石!有草!

她站在云贵高原特有的喀斯特岩石前,望着植被,在雨中笑了,虽然不是苔类植物,可道理是一样的,不是吗?

朝着认定的方向,她飞快地跑去。

雨声,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仍然会让她害怕,可是心中有了方向,就如有了明灯一样!

她一路奔跑一路想,待会儿见到他该怎么说?

是该主动认错自己不应该没有组织纪律性独自跑这么远?

还是该举着格桑花向他夸耀,她找到幸福之花了!而且他的囡囡很厉害,将他多年前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今天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嗯!她是军嫂!决不能给他丢脸!也不能增加他的负担!以后遇到难题,也要像今天一样,自己想办法解决!

雨依然在下,“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几声叫声从林子里传了出来,夜色完全笼罩下来。

一个人在奋力狂奔的她,心中的害怕完全被希望的光芒所代替,这光芒便是他,她努力奔向的,正是他的方向……

这希望之光,甚至让她忽略了雨打在身上的冰冷,浑身湿漉漉的她亦感觉不到凉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快跑回家!快跑进他的怀里去!

当然,她没有忘记她的格桑花,解开了衣服,将花宝贝似的掩盖在衣服里,一如珍爱着她的幸福……

忽的,远远的看见了手电筒的光,还有人在一声声地喊着:“桃桃——桃桃——”“嫂子——嫂子——”

是他!是他们!

他们来找她了!她就知道!她的糖糖哥不会不管她!更不会不担心她!

幸福的感觉,在这一刻如暖流一般涌上来,随着血液循环,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连脚趾头都是发热的!

她兴奋地大声回应,“这里——我在这里——”

她看见那几束手电筒的光晃了几下,往她这边照过来。

“在这里——”她再一次大喊,朝着那真正的光芒跑过去。

眼看着那几个光点越来越近,她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她隔他不过几步之遥了,他举着伞,高大的身躯就在眼前,只要再跨出几步她就能扑入他怀里,就能躲在他伞下的晴空里,这是她一路奔跑的最终目的啊!

然而,却听得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响起,“谁允许你瞎跑出来的?!”

挨骂是必然会有的……

她早已有思想准备,正准备嬉皮笑脸地扑进他怀里,猛然想起了她的花,生生止住自己扑入他怀中的冲动,在他面前站定,捧着花站得笔直。

“报告首长,你知道吗?我今天可是……”

她有好多话要和他讲,讲八瓣格桑的传说,讲她的梦,讲他在她的梦里总是会突然不见了,她要问他,说好的一辈子呢?为什么每回做梦就丢下她不管?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要在面前显摆,自己是如何突破“重重困难”回到他身边的!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他一巴掌就把她手里的花打掉了,并且冲她一句大吼,“就是为了这劳什子吗?”

面对他的盛怒,她还是愣了愣,而后,便发现他脸色巨变,几支军用电筒的强光下,他的眸光在扭曲,并且,他手中电筒的光照在了打落的碗上,随之,他的脸,似乎也扭曲了,连声音都扭曲得嘶哑,像是从喉咙凤里挤出来的,“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碗的?”

“在橱柜里啊……”她有些莫名其妙,顺着光往下看……

心中如被针狠狠一扎,强烈的疼痛袭来……

那一刻,她宁愿他的电筒光不要那么亮,不要让她看清楚打翻的碗底那两个字——“芊琪”,那么,无论他如何骂她责她,她都能承受……

独独,这两个字,是他不可挑战的底线,是她不能触碰的刺……

她无比的恨自己,为什么在拿碗的时候不看清楚碗底的字,这样,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个碗拿出来的……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芊琪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这两个字,是他们婚姻中的暗礁。她在暗夜里谨慎航行,一路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暗礁,绝不会去轻易触碰,可她还是粗心了,一次又一次地碰到,揭开了他的疤,拨动了自己的刺……

陶子,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已经可以预见,这几天自己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被这个碗给彻底打破了……

是啊,她几天死皮赖皮脸地相缠,怎么比得上他和她刻骨铭心的初恋和他八年念念不忘的等待?

情理之中……

所有的言语,都在她唇边冻结,之前因奔跑而发热的身子,也在这一刻凉入骨髓……

尤其,当她看着他,蹲下来,极其轻柔地拾起那个碗,并且将里面的土和格桑花倾倒在地上的时候,那凉意,便钻入了心底最深处……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还淋着雨……

倒是郝小海,默默地站在了她身边,举着伞给她遮雨,并且因为要保持和她的距离,自己站在了伞外,任凭雨水淋着……

她心里酸楚难耐,轻轻摇摇头,把伞推还给小海。

小海的心意她领了,可她反正已经湿了伤了,何必再让小海跟着遭罪呢?

她只是盯着地面那两株格桑花,眼底又涩又热。

雨水,毫不容情地冲刷着格桑花嫩幼的新叶,犹如狠狠地冲刷着她的心……

原来,那个梦竟真的是个预兆……

格桑花会凋零,幸福,会破碎……

不!不是凋零……

她的格桑花根本就没开过啊……

他拿着碗,站了起来,脸绷得铁紧……

她垂着眼皮,继续任雨水冲洗着自己,这样,她脸上流着的是泪还是雨,就没人能分得清了……

是雨……一定是的……

她没有哭……她知道!她一定没有哭……

“对不起……”她站在他对面,用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对他说。

对不起……

似乎,他们之间总是在说这三个字,而且她说得次数居多……

“拿着!”他生硬的声音响起。

模糊的视线里,他递给她伞。

她微笑着摇头,“不用!我已经淋湿了,无所谓,首长还是保重自己更重要……”

她默默从他身边走过,踩过那两株被遗弃的格桑花苗,一如亲自踩踏着自己卑贱的幸福……

呵……她的幸福啊……原本从头到尾就是她一个人热衷的事……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这回你要再病了!我可没工夫照顾你!”他把伞塞进她手里,大踏步就往前走了,手里紧紧捧着的,是那只空碗……

郝小海见状,赶紧追了上去,给首长打伞。

她一个人,慢慢吞吞地走着,眼前只有那只碗,在他手里,被他用心呵护着的那只碗。

她好混,应该想到那种碗是学生用的,定然是芊琪从前和他一起念书时用过,后来芊琪不知何故走了,便被他一直珍藏……

她真的羡慕芊琪,能被他这样爱着惦记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难怪总有人说,对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如果是她,她也宁愿当芊琪,被他惦念一辈子……

只是,她是陶子啊……

注定了,是她惦念他一辈子……

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是冲满了回忆和心事吧?

走得那么快……连她慢慢吞吞在后面掉了队,没有跟上他也没发现,一如之前,他眼里只有那只碗,而没有发现她在淋雨一样……

他就在前方,再不会迷路……

只不过,她的脚步却再不如之前在黑夜里狂奔时那么轻快,仿佛有了千斤重,每迈近一步都是如此地艰难,仿佛,他的身后能滋生出一种力量,狠狠地拦阻着她,将她推出去很远,很远……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如幕雨帘里,模糊成一团暗影,手电筒晃动不定的光线中,如茫茫黑夜,孤海里迷蒙的灯塔,遥远,清冷,却指引着她的方向。

她无法思考,也没有意识,却冥冥之中,仿似受了牵引一样,朝着那团模糊的光影移动自己的脚步,僵硬,木然……

她没有手电,亦跟不上他们急行军一般的步伐,路并不好走,之前因为害怕和急迫拼着的一口气,在见着他的一瞬间松懈下来,再要聚集已是十分困难,是以,全身极是疲乏,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他们的脚印前进。

雨天路滑,终于还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摔跤于她,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来时的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可是,因为他就在前方,不知为何,却觉得特别委屈,举目望了眼他的方向,他却依然在往前疾走,根本就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更不会知道她摔了跤……

他严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这一次你再病了,我可没时间照顾你!

她情不自禁缩紧发抖的身体,好冷……

是啊!他没有时间照顾她的……

她也曾说过,绝不成为他的负担……

所以,陶子,要自己照顾自己……

从小,她就懂得摔倒了自己爬起来的道理……

那么,陶子,爬起来吧!

伞,在摔倒时就掉在了地上,她站在雨里,浑身湿透,手腕擦破皮的地方,提醒着她的痛。

前方,他的身影更远了……

即便她飞速奔跑,也不可能再追上他的步伐……

前路漆黑一片,茫然间,她突然失去了方向,犹如刚才在那片空地时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奔跑,还是,该停下来休息。

似乎,她无论怎么朝着他的方向努力,他都不会留意他身后的她是多么卑微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