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包裹着皮肤,满身的疲惫在泛着淡淡苦味的水中消散,而整个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太疲倦,十五靠在浴桶上,无力地闭上眼睛。而伤口因为经脉疏通,凝固的血再次涌了出来,滑过她白皙的肩头,丝丝缕缕地沿着如雪皮肤蜿蜒而下。
迷糊中,十五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强大的压力负压而来,睁开眼,竟一下对上了一双妖娆的碧眸。
外面天早就黑了下来,屋子里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将屋子罩在一片晕黄之中,可近在咫尺的这双染着氤氲的潋滟眸子却明亮如星辰,正带着十五看不懂的情绪,灼灼地看着自己。
卷翘的睫毛下,那碧色如镜的瞳孔倒影着脸色绯红的自己,十五被他莫名的灼热目光看得呼吸一滞,好半天才挤出几个不成句的字,“莲……莲,你去哪里了?”
听到她唤自己,莲绛睫毛一颤,将自己的目光从十五鲜血染红的肩头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两日来,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
初见她时,她满脸是灰尘,可此时,清水洗净,她整张脸就如同一块美玉一样露了出来,光洁的额头,漆黑的大眼,整张脸并没有让人惊艳的美,可却格外清秀,还带着一份青涩和……木讷,呆滞。
他看着这张清秀的脸,少女原本干裂的唇因水雾的晕染,透着如玫瑰般的红,如同她伤口溢出的鲜血,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纤长的玉指原先悄然地放在她伤口处,可此时,却忍不住抬起,落在她脸上,暧昧地勾勒出她娇艳的红唇。
唇,柔软而滚烫。那种温度,远远胜过鲜血。
原本就俯在浴桶上方的他,不由得再一次倾身,凑过去贴近她。
注意到他双瞳中透出的几分妖冶,十五一颗心瞬间卡在喉咙,声音紧张得哆嗦,“莲,你……你怎么了?”
莲绛凑近十五,那一头如水的长发泻落下来,飘散在水中,与十五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他是魔,驻守停滞在忘川的渡口边。
千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灵魂,有些人安然去世,有些人挣扎离世,但是无论怎样,在喝孟婆汤之前,那些灵魂都带着生前的记忆。
不过淡淡的一眼,他便能看透那些灵魂的记忆,看过他们的爱欲情仇。
为了等到那个女子,为了从她那里寻到他的前世,忘川黄泉,千年孤寂,百世等待,魔鬼的欲念一直被压制在体内。
可眼前女子,温热鲜美的血,却将他封印千年的魔之本性唤醒——嗜血。
嗜血,因此,他根据她鲜血的味道寻到了此处。
却不想,这凝红的唇,看起来比鲜血更加诱人。
感到他整个人都要欺压在自己身上,十五本能地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衫,试图将他推开。
可手刚碰触到他,他凉薄的唇,一下覆盖在自己的唇上。
十五睁大了眼睛,那欲推开他的手本能地握紧。原本她就背靠着浴桶,结果身体一滑,一下没入水中,同时抓着他,将他整个人都拽了进来。
两个人一下挤在浴盆里,十五忙冒出头,攀着浴桶边缘企图爬起来,而肩头的伤口突然撕裂,鲜血再一次涌出,一时间,苦涩的空气里竟然有淡淡的血腥。
女子光洁如玉的妙曼身体趴在浴桶边缘,莲绛碧色的眼瞳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欲念,他长手一伸,捞住十五的腰肢,将她一下拉入怀中。
他当然懂得人类最初的“欲”,那些死去的灵魂里,都存留着男女欢爱的情欲片段。
这情欲,据说能让人背叛,让人贪婪,让人失去自我。
难道这“欲”比血更美味?让人类如此疯狂?
他微眯起双瞳,盯着怀中的女子。她肩头的鲜血映着如雪的肌肤,合着鲜血的味道,让他冰凉的身体陡然升起一股暖意,汇集在某一处。
“人类啊!”唇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意,他目光扫过十五惊慌失措的脸,再一次落在她肩头的伤口上,然后低头,一下含住那伤口。
十五在他怀中的身体陡然绷紧。此刻,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鲜血从身体涌出,被他吞噬入口中。
恐惧伴着鲜血丝丝缕缕地占据了十五的大脑,她揪住他湿透的衣服本能一扯,那昏暗的光线中,他光洁的胸膛亦展露无疑。
“唔!”
身体里传来的那种几乎要让人昏厥的痛,让十五从方才的震惊昏沉中惊醒,从而终于认清楚了一个事实。
这占有了她身体,亦同时要将她整个人吸尽鲜血的人,是一个男子。
“疼……”
十五只觉得身体要被人一片片地剥离开来。自己像是被人捆绑住,丢在大海里,浮沉不由自己,只能无力地抓住他的肩。
身体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要散掉,可身前的他,动作没有丝毫的怠慢。
带着血腥的水里,荡起一道道水波,他褪下的雪纺衣衫漂浮在水中,两人乌黑的长发铺在上方,交织成结,黑与白,竟生出一丝道不尽的旖旎来。
看着两人成结的长发,十五吃力地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
那本就美得夺人心魄的眸子此时因为情欲,好似覆上了一层水雾,明明不情不愿,可这眸子,却让她心跳紊乱,竟然莫名生出醉生梦死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要沉溺在他的目光中。
看着身下少女,莲绛勾唇,妩媚一笑,“原来,人类的欲,竟如此美好。”
是的,果然比鲜血更美。
鲜血让他充满力量,可这欢爱,却让身体满足的同时,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那是一种存在,一种释放。
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人类会为此而背叛,堕落,失去。
银色的华贵马车在出了野郡之后,八只飞快前进的独角兽就放慢了速度,从高空落下,缓缓行驶在旷野上。
独角兽如今是圣国最高贵的神兽,它们生来就气质优雅,哪怕此时不是展翅飞翔,而是踏蹄走在草地上,却依然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
它们闲散的姿态在夜色下看起来更像是散步,好似早明白了主人的心理,不想回到那圣都,到最后,它们干脆静静地立在一条小溪边。
眼看天就要亮,若还不回皇宫,角丽姬必然询问,旁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亲王,快天亮了。”
马车里没有任何声音,侍女放心不下,掀开帘子,看着疲惫地斜靠在车里的人,心微微一紧。
车里的琉璃灯下,此时靠着的紫衣美人儿不复方才在野郡里那种光彩照人,而是一种焚尽的颓败,犹如一张燃烧过的纸,只要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细长的睫毛落在灰白的脸上,柳眉轻蹙,他似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亲王……”侍女轻声唤道。
紫瞳睁开,里面却折射出冷冽的光。侍女吓得忙放下帘子,不敢抬头。
亲王懒懒地收回目光,抬手捂住胸口,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走吧。”
一阵风从河边吹来,挂在马车里最里面的一串铃铛发出一阵微响。
这声音很轻,可闻声的亲王猛地坐起来,抬头紧紧盯着那铃铛。
片刻之后,那铃铛又传来方才的声响。
亲王本就雪白的脸更加惨白。他慌忙扑到马车最里面的角落,掀开一张绣着独角兽的丝绢,露出一个古怪的盒子。
这是三年来,他随身携带的三件物品之一。
一是手里的折扇,二是方才那铃铛,三便是这盒子。
颤抖着手将盒子盖子掀开,亲王紫瞳闪起明亮的光。
盒子里放着一盏魂灯,而这魂灯,竟不知何时已点燃,虽然火苗虚弱,但是,它的确是燃着。
“呵呵……”他跪在马车里,将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浑身因为情绪涌动而颤抖,“原来,真的回来了。”
外面的侍女全身紧绷地坐着,突听得亲王声音传来,“回野郡!”
经方才那么一吓,侍女不敢多问,赶紧驾驶着车朝野郡赶。
怀里的女子浑身滚烫,原本青涩清秀的面容如今染上了酡红,多了一份美艳。
“浑蛋!”
这是她昏迷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怨恨。
长发交结,哪怕是昏迷后,她手指依然紧紧抓着他的长发,不曾松开片刻。
柔软的身体,让驻守在忘川河边忍受了寒冷千载的他,突然舍不得松开。
手指勾勒着女子殷红的唇,他的碧眸中已多出一份贪恋。许久,目光落在她皮肤下蓝色的血脉,他抿唇,抱着她起身,走出了浴桶。
屏风上的衣衫飘飞过来裹住十五周身,莲绛步履未停,转身朝外面走去。
夜色深沉,浓雾阵阵,怀里的女子似感受到一丝寒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一缩。
这姿势,让他想起千年前,曾也有人这般靠在他怀里。
“你这是又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身影立在了浓雾中。
莲绛站定,目光落在了那人手里的龙骨拐杖上,懒声,“月夕。”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月夕倒是怔了怔,不过很快,从莲绛疏离的语气里,他已断定,成魔的莲绛,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月夕,不记得他怀里抱着的女子,有着当年他们初见时的面孔。
“魔尊大人!”月夕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
莲绛没有回应,抱着十五继续往前走。
月夕拄着龙骨拐杖紧紧地盯着莲绛离开的背影,高声询问:“魔尊大人是要带她去哪里?那死人才能去的忘川之地?”
莲绛步子一顿,低头看着怀中面容依然留着残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