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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剑仙前传(16)

新娘容颜惨淡,低声说:“我嫁你,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与他家是世仇。”

新郎忙说:“我知道,我不在乎,只要你欢喜就好了。”

新娘却摇了摇头:“我不欢喜,从我答应你那一天,我就没有欢喜过。”

新郎神情沮丧,问道:“你还想着他?”

新娘惨然一笑:“不错,我一直想着他,我勉强自己不去想,却总是想他。”

新郎叹道:“他已经死了,你也已经进了我的门,以后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新娘低声道:“他都死了,我又怎么可能快乐。”

陆月雪心里一动,便知不妥,正想飞身去救,却见那新娘手中剑已经向颈中一抹,鲜血喷出,竟自尽了。

陆月雪一惊,脱口说:“这又何苦?”

一言方出,忽得念及自己,更是惶恐,一把抓住冷无忌的手说:“她自尽了,她自尽了。”

冷无忌点了点头,将陆月雪揽在怀中,低声说:“她自尽了,不过也许她会觉得幸福吧!”

陆月雪心念电转,想到二师姐临死以前,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问道:“既然那么爱他,又何必一定要杀他?难道仇恨真是那么重要吗?”

这话便像是问自己,心里更觉得踌躇不安,不知该如何自处。眼见新郎抱起新娘的尸体,神色惨淡,这女子不仅害了死去的两个人,连活着的人也没有放过。

喜事变丧事,旁观的人群不知何进也悄悄地走散了。一阵微见吹过,被新娘掀下的红盖头忽然飞了起来,落在陆月雪的身前,陆月雪俯身拾起盖头,见盖头上绣着极美的鸳鸯戏水图。

心里益发茫然,总觉得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她提前看到自己的命运。

冷无忌忽然说:“我们走吧!”拉着陆月雪离开那个院落,两人出了小镇,见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

冷无忌笑道:“清儿,我们结婚吧!”

陆月雪一呆,抬起头,见冷无忌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便像是以前的三年中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一世虽然只认识他六天,但下一世,她却早就认识他了。

冷无忌拉着陆月雪进了土地庙,将盖头盖在陆月雪头上,两人本是剑仙中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在土地庙中跪下,冷无忌朗声说:“我冷无忌今天愿与水风清……”

陆月雪截口说:“不要说水风清,说陆月雪。”

冷无忌一怔:“陆月雪?”

陆月雪笑说:“是啊,是我的乳名,我小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叫我,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冷无忌一笑改口:“我冷无忌愿与陆月雪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请土地爷爷为证。”

陆月雪也低声重复了一遍,两人拜了三拜,冷无忌掀开盖头,便算是结了婚。

陆月雪虽然是剑仙,但这个时候也不由羞红了脸,又觉得两人如同儿戏一般,不像是结婚,倒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不由得笑了出来。

冷无忌笑道:“怎么?那么开心?”

陆月雪嗔道:“胡说,谁开心了,就是觉得我们两人很好笑啊。”

冷无忌微笑不语,只是盯着陆月雪看,陆月雪更加不自在起来,便站起身走出庙外。刚走出来,忽见天空中剑光一闪,原来是狄笙和催玉笛落了下来。

冷无忌也跟了出来,笑说:“你们才来?我刚与清儿成亲了。”

陆月雪连忙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这人真是的。”

狄笙脸色一黯,立刻说:“恭喜恭喜。”

催玉笛也是一怔,问道:“怎么会忽然成亲?”

冷无忌想了想:“说不出来,就是忽然想到要成亲,便成亲了。”

狄笙淡淡地问:“刚才找不到你们,想不到是到这里来了。”

冷无忌笑道:“是清儿的主意,她说想吃月饼,我们就来了。”

狄笙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微微一笑:“听说这紫峰山景致极好,明天我们上紫峰山游览如何?”

狄笙脸色微变,忙说:“好,当然好。”

陆月雪便拉了拉冷无忌,“走吧,我们还没找到卖月饼的呢。”

眼见两人向着小镇中走去,狄笙脸色越来越冷,催玉笛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水风清好像知道我们的计划。”

狄笙冷冷回答:“知道又如何?明天一定要杀了她。”

堕入魔道,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自我十五岁后,我早就习惯了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吸食人血,以弥补我的阳气不足。

然而在唯一一个与清儿共度的十五之夜,我却开始犹疑。圆月高升了以后,我的四肢无法控制的变冷,血液在我的体内慢慢凝结,我知道我就要无法忍受。

清儿坐在火堆前面不知道想些什么,火光映着她的脸,像是芙蓉一般的颜色,这样凝脂般的肌色,如此洁净出尘的清儿,如果让她看见我吸人血,她心里会怎么想呢?

寒冷像无数根钢针一般刺激着我的骨血,我注意到狄笙暧昧的眼神,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对于我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在他看我时,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快慰。

我早就该出去寻找血食,却一直坐在火堆前发呆。这种普通的火炎无法给我任何温暖,我开始怀念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堕入魔道后,这是我第一次怀念它的光芒。

玉笛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到了十五的夜晚,对于任何一个魔道中人,都是一种苦刑。

狄笙也终于无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来,驾剑而去,现在只剩下我和清儿两人了。

清儿四处张望,问我:“他们怎么都走了?”

我苦笑了笑,彻骨的寒冷,让我几乎无法言语。清儿注视着我,然后走到我的面前,“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铁青?”

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没关系,到了十五的晚上,就会这样。”

清儿怯怯地碰了碰我的手,然后她低呼了一声:“你好冷?像冰块。”

对于血的渴望强烈地刺激着我,我侧过头,不去看清儿,我怕我会失去理智,把清儿当作我的血食。

然而我的心头到底还是清明的,我将颤抖的手伸到火焰里,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觉得温暖。

清儿忽然说:“你那么冷,是不是有办法让你变得暖和起来?你告诉我好吗?”

我苦笑,我总不能告诉她,我要吸活人的血吧?

便在此时,狄笙怀抱婴儿出现,他将婴儿放到我的鼻子下面,大声说:“吸吧,我给你找人来了。”

清儿一怔,低声问:“你要吸婴儿的血吗?”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狄笙的手推开,“我不吸。”

清儿低声说,“一定要吸人血呢?”

狄笙马上点了点头,“如果不吸人血,他的血液就会结成冰。”

清儿瞪了他一眼,用一种其寒如冰的语气说,“你们这些妖魔,这样害人,死了也是活该。”

狄笙淡淡地说:“我们如果不害人,就会死,我只是想让少爷活下去。”

清儿轻叹,转头看着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练魔功?”

狄笙冷冷一笑:“我们没有你命好,生来就是无色宫主人,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是妖魔,不练魔功练什么?”

清儿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放心,我会救他的,虽然这个身体不是我的。”她用指甲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腕送到我的面前,大声说:“你吸我的血吧!”

我艰难地将嘴唇从她的手腕上移开,我又怎么能吸清儿的血呢?

清儿却不够就此罢休,她固执地将我按在地上,把手腕上流血的部分塞到我的口中,腥甜的鲜血毫无阻碍地流进我的嘴里。这个世上,有两个人愿意用自己的血来救我,一个是我义父,还有一个是清儿。

后来,我常常想,其实杀死清儿的人并不是余剑豪,而是我,如果不是我在那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她也不会在第二天死在余剑豪的手中。

这许多年来,清儿鲜血的味道,总是回荡在我的口中,使我无法再吸任何人的血。每月十五,寒冷依旧,但也是拜清儿之赐,我不必再吸血维生。

黎明时,我从昏迷中醒来,清儿脸色苍白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不知我吸了她多少血,她没有死,虽然苍白得全无血色,精神却还好。

我那时虽然觉得愧疚,却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在前一天夜里吸了她的血,也许她能够活到现在。

十五

第七日的战争,在陆月雪看来,是一场早已经排演好的闹剧。

他们四人在天明后上山,路上没有驾剑,只是慢慢走来。狄笙与催玉笛如同两个演技低劣的优伶,时而东拉西扯,时而高声谈笑,时而指点山川,一幅欢乐莫名的神情。

陆月雪看着他们表演,感觉到心里深深的疲倦。

倦意总是忽然出现,全无征兆,自从她恢复了记忆以后,这疲倦的感觉,就会在吃饭时、说话时、练功时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这疲倦无孔不入,出现了,就让人深陷其中,恨不能就这般死去,不必再忍受这样无情的宿命。

所中的毒越来越深入身体,现在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剧痛,这个身体的死亡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陆月雪却还是觉得疑惑,若是自己走了,水风清还会回来吗?

她总觉得水风清已经不存在了,当她来到这个时代时,水风清便已经消失。她甚至怀疑水风清根本只是一个幻象,为的便是给她一个来这里的借口。

在到达山顶以前,陆月雪对狄笙说:“你知道无色神剑是什么样子吗?”

她轻易都不和狄笙说话,这时忽然这样说,狄笙吃了一惊,“不是你前几天拿在手上的那把剑吗?”

陆月雪微笑:“当然不是,那把剑是轩辕剑,在有形的兵器中也算是第一了。但无色神剑无色无相,怎么能用肉眼来看呢?”

狄笙脸色微变,“无色神剑还在你身上?”

陆月雪笑道:“无色神剑就是我,我就是无色神剑,当然还在我身上。”

她看见狄笙惊异的神色,心里便觉得好笑,“狄笙,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狄笙神色更加疑惑,但他到底是魔道中的高手,马上便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月雪轻叹:“不管是不是,你都会好好地照顾无忌的,是不是?”

狄笙点了点头:“我很小就照顾少爷,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此时,走在前面的冷无忌回头叫了她一声:“清儿,是不是累了?”

陆月雪马上笑颜如花地追上去:“不累啊,你当我是千金小姐吗?”

冷无忌笑说:“千金小姐怎么比得上你,你可是无色宫的宫主,最接近于神仙的人啊。”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一路向山上走,才走到峰顶,便见剑光冲天。原来是几名峨眉派的剑仙正围着余剑豪杀得天昏地暗,余海珠则在一旁哭泣。

冷无忌皱了皱眉,看了陆月雪一眼,陆月雪笑说:“现在就你不知道了,余剑豪已经变成魔了,而且是天下最厉害的魔,除了我,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冷无忌默然,半晌方说:“我总觉得世事变幻,不是人所能逆料。比如说余剑豪本是昆仑派剑仙,现在却成了魔头。”

陆月雪轻叹一声,握住冷无忌的手说:“无忌,我知道你会一直记得我,就算是二十年后,你也不会忘记我。”

冷无忌一呆,正想说话,却见陆月雪已经飞身上前,她虽然没有宝剑,但手指扬出,剑气便从指间逸出。

本来峨眉派剑仙落在下风,这一下战况立刻改变,陆月雪剑气远达数丈之外,剑光所到之处,不仅压住了余剑豪的剑光,连众剑仙也被波及。她喝令众人退出战团,只剩她一人与余剑豪交战。

翻翻腾腾地打了几百个回合,陆月雪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气力也不济,她心里暗想,必是前夜失血过多的原因,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主意一定,剑光忽地又暴长了几寸,一剑将余剑豪的飞剑削下,击落尘埃,剑气也直向着余剑豪心口刺去。

便在此时,余海珠失声惊呼:“不要伤我爹。”

陆月雪心里一动,想起师傅死前仇恨的目光,她手便软了,脑中电光石火,想到白衣女人说过的话,无色魔本是无色宫主人的心魔。她心里便下了决定,虽然答应过师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那个方法,然而此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只觉得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可除去心魔,也未尝不是美事。想到水风清是自己的前世,自己从未真的感觉到她的存在,此时却又心意相通,隐隐觉得她必然也是这样想的。若这个身体不是被自己占据着,是她本人在这里,也必然会如此决定。

一念及此,立刻停住飞剑。此时余剑豪落入尘埃的飞剑又凌空而起,一下子突破陆月雪的剑光。陆月雪只觉得心口一凉,飞剑已经穿胸而过,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耳畔听见冷无忌叫着水风清的名字,朦胧间见几道剑光从余剑豪的身上穿过,将余剑豪斩成数段,那旁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光球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原来果然如此,要消除心魔,就是杀死自己。

那些过去死于无色剑下的妖魔,如今是否已经除去了怨气,终于可以再度轮回呢?无色神剑大概也可以因自己的行为洗去暴戾之气。

身体慢慢倒下,被冷无忌接住,抱在怀中,她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才一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她脑中忽地一片清明,水风清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她咬着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右手食指点在冷无忌的眉心,暗运内功,将无色神剑封印在冷无忌体内。

这件事做完,她已全无余力,见到冷无忌眼中悲痛欲绝的神情,她很想告诉他,七天到了,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隐隐觉得另一个自己开始慢慢离开身体,浮世尘嚣从耳边一掠而过,便像是七天前来时的情形一样,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坠,坠到一个无底的黑洞中。

十六

悲伤的时光总是比快乐的时光要慢很多。

我将清儿的尸体送回昆仑山,她本来答应与我一起去杀义父,现在却先我一步而去。我知道她将无色神剑传给了我,我感觉到身体内寒冷的剑意,但这种剑意却是平和而宽宏的,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渴望人血,我的体温持续在能够使血液流动的范围内,不再升高,也不再降低。

我的心情变得如同古井无波,不再轻易欢乐,也不再轻易悲伤,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无关紧要,这样死寂般的平和,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三个月后,我们回到落霞山,在路上行走的时候,玉笛不止一次问我:“少爷,你真的要杀老爷吗?”

他不停地问,我便不停地点头,他不知问了多少次,我也不知点了多少次头,后来他终于放弃,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杀老爷?难道你真的还那么恨他吗?”

我微微苦笑:“恨不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报仇。”

在我们走的时候,北海白浪涛天,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北海却一平如镜。从很远的地方,我便看见迦楼罗如意珠的光芒,这么多年,我便是在它的光芒之下成长起来,我忽然发现,虽然我只离开几个月,却原来是那么怀念这里。

我的父亲站在如意珠下,他的身形槐伟,有如天神,金光从他的背后射过来,狂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有一种错觉,自我走后,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归来。

这种情绪如同毒药一般地侵蚀着我的心,我知道我必须在今天杀死他,否则我可能会永远都无法动手。

他大声说:“我的儿子,你回来了?”他虽然老了,却中气很足,这声音在落霞山上回响,于是“我的儿子,儿子,子”的声音便持续了很久。

我说:“是的,我回来了,还带回了无色神剑。”

义父脸色微变,但他马上仰天大笑:“好小子,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任谁都找不到的无色神剑,居然让你一找便找到了。”

我看着他笑,然后一字一字地说:“爹,我来杀你了。”我的声音如同刀剪裁开布料一样打断了他的笑声。我看见他眼中的泪光,他说:“你叫我什么?”

我叫他什么?这几年来,我从未叫过他这个字,直到我来取他性命的时候。十五岁那一年,他用鲜血救活了我,我也没有叫过这个字。

这不能怪我,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在我的面前杀死我的父母,虽然我那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但我从那时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他报仇。

我说:“爹,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今天会杀了你。”

他便忽然又狂笑几声:“好!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