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进饮,非常讲究环境气氛,饮酒追求热烈的氛围,而饮茶则重在清静的环境。美妙的环境,有自然天成的,也有人为铺设的,饮茶时感受的雅致,在很大程度上来自清幽的环境,茶人因此而能比较容易地进入茶的最高境界。
从传世的许多文人画看出,古人饮茶多选择在松林、湖畔,或在庭院山石旁,或在书房深闺中。如明代唐寅的两幅《品茶图》,都描绘了文人们在松间草庐品茶的情景。清人吴友如的《画谱》,有书斋品茶和庭院品茶的画面,表现了文人们的情趣。
后世人常以在花前月下品茗为一种雅赏,不知唐代对于花前饮茶是最忌讳的,谓之“杀风景”。宋人胡仔的《若溪渔隐丛话》引《三山老人语录》说:“唐人以对花嚷茶,谓之杀风景。”所以王安石在给他的兄弟王安甫寄茶时所附的一首诗中说:“碧月团团堕九天,封题寄与洛中仙。石楼试水宜频吸,金谷看花莫漫煎。”
王安石让他的兄弟收到茶后,不要高兴过了头,千万别在金谷园赏花时去煎茶。视对花饮茶为杀风景,最早见于李商隐的《义山杂纂》,列举了几种在当时看做是煞风景的事,包括“清泉灌足,花上晒裤,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吸茶,松下喝道。”这都是一些不雅不文的行为,“对花吸茶”。之所以也列在其中,恐怕主要是因为花香会妨碍人们品味茶香。所以晏殊教人饮茶别去杀风景,要赏花时你就饮酒好了,他的一首诗正是这样说的:“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掣都蓝煮惠泉。未向人间杀风景,更持醒酵醉花前。”北宋时人们还忌讳这种杀风景,是受了唐人的影响。
到了南宋后期,对花品茶已不再被人认为是“煞风景”了。《冷庐杂识》说:“对花嚷茶,唐人谓之杀风景,宋人则不然。张功甫‘梅花宜称’,有扫雪烹茶一条;放翁诗云:‘花坞茶新满市香’,盖以此为韵事矣。”
这时不仅可以对花饮茶,茶人还以花香发茶香,制成了花香茶,传统观念有了明显改变。
在明人看来,饮茶的最佳场所还是自构的茶室内,古人称之为“茶寮”。明人文震亨的《长物志》就说:
“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饮茶有专门的处所,最早当起于唐代。《旧唐书·宣宗纪》
说,唐大中三年(849年),东都洛阳送到长安一个长寿僧人,年龄有一百三十岁。唐宣宗问他服何药得以如此长寿,僧人回答说,他年少时穷得很,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药物,只是爱饮茶而已。不论走到哪里,他只求有茶就行,有时一口气能饮上一百碗。宣宗听了,命人赐名茶五十斤,让这僧人住进“保寿寺”,而且还建了一间专用的茶室,将这茶室名为“茶寮”。
明代陆树声的《茶寮记》说,他自己在园子里建了小寮,是为饮茶之所。茶寮内有茶灶,所有茶具一应俱全。挑选一个比较懂得茶艺的人主持茶事,还有一人帮忙汲水煎茶。一有客人造访,茶烟袅袅升腾竹林之外,主客相对,结枷跌坐,品饮佳茶,体味“清净味中三昧”,以为人生一大乐事。这种追求“竹里飘烟”的雅致,还见于同代人徐渭的《徐文长秘集》之中,谓“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绿藓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我们从这些话里还可以看出,一些文人喜爱夜里饮茶,于幽中静中品味玉泉清茗。罗糜的《茶解》也说:“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战,如听松涛。清芬满杯,云光艳澈,此时幽气,故雅与俗人言矣。”夜里品茗,竟有如此之雅,这种雅对俗人很难言说,只有高洁的饮者才能领略得到。这正是古代茶人的一种自豪与骄傲。
饮茶原本是要费些功夫的,对南方人来说,雨天赋闲自然就成了很好的品饮时机。如此久之,雨窗反倒成了茶人追求的一种佳境。清人张大复的《梅花堂笔谈》
就说:“焚香吸茗,白是吴中人习气。雨窗却不可少。”
焚香品茶,是受了佛教的影响,茶与佛教的关系,我们在后面还要述及。
古人为追求品饮的雅致,对于饮茶的最佳地点和时间,提出了一些选择的标准。明代许次纤的《茶疏》就开列了长长的一个单子,说以下这样的时刻都宜于品茶:
“手闲适”,心手两闲,可于静中得幽;
“披味疲倦”,劳累之后,可以缓解疲乏;
“意绪纷乱”,心烦意乱,需使精神镇定;
“听歌拍曲”,欣赏歌曲,可以助人乐思;
“歌罢曲终”,曲终人散,曰味绕梁余音;
“杜门避事”,闭门谢客,需要化解烦闷;
“鼓琴看画”,弹琴赏画,融音画为一体;
“夜深共语”,深夜交谈,帮助交流情感;
“明窗净几”,环境幽雅,鉴裁清赏稚玩;
“洞房亭阁”,深闺亭阁,排遣离愁别恨;
“宾主款待”,主客相投,纵论海阔天空;
“佳客小姬”,美人女眷,和悦脉脉温情;
“访友初归”,别友归家,挚情铭刻在心;
“风日晴和”,风和日丽,正好和神娱肠;
“轻阴微雨”,细雨漆漂,撩人绵绵幽思;
“小桥画舫”,河滨湖畔,怀旧访古相宜;
“茂林修竹”,松林竹院,领略自然天趣;
“课花责鸟”,花鸟之间,渡过休闲时光;
“荷亭避暑”,伏日炎夏,正好纳凉消暑;
“小院焚香”,楚香品茗,觉悟禅宗真谛;
“酒阑人散”,酒宴之后,借以醒酒解醍;
“儿辈斋馆”,蔬素食饮,不与荤腥共享;
“清幽寺观”,佛寺道观,抛却尘世颊扰;
“名泉怪石”,山石水采,体味洁净感觉。
许次纤还说,饮茶时,不宜靠近阴室、厨房,也不宜在喧闹的街市,不要听婴儿啼哭,不要与粗野人共饮,不要让仆从嬉戏打闹,也不要困居酷热的斋舍。生活在明清之际的隐士冯可宾曾着有《岭茶笺》,也有与许次纤大体类似的议论,他说:“饮茶之所宜者,一无事,二佳客,三幽坐,四吟诗,五挥翰,六徜徉,七睡起,八宿醒,九清供,十精舍,十一会心,十二赏鉴,十三文憧。”这样一说,品茶似乎就纯是有闲文人们的清赏雅玩了,难怪有些现代茶人对此很不以为然。的确,这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文人们的追求,但它是一股潮流,明显影响了饮茶风尚的发展趋势。
文人代表的是一个阶层,真正大众化的品茶,不会有文人们要求的那样静、幽、洁、雅。平民百姓也不具有文人们的条件和功夫,但却或多或少地受到文人风气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茶饮进入到切切实实的日常生活中,同时也进入到了大众的精神生活领域,人们用茶祭祀先祖,用茶款待来客,以茶缔结婚姻。对于古代茶礼茶俗方面的内容,在后文还将述及。
平民百姓也像文人们一样,可以居家品茗,他们还可以到茶馆去品茗。茶馆文化的兴盛正是大众化品茗的必然结果。茶馆中的氛围,与居家茶寮也有了明显不同,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