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昨日顾大人得见良田被寇匪一把火成飞灰,气得浑身发抖,七营长已经气得呕血,加上先前为寇匪所伤,眼下卧床不起,太守虽谴人请来了大夫,却被七营长拒之门外,七营众人也说,七营长一向身体强健,只要稍作休息便好。
于是洛江红自昨夜傍晚之后再没见过李长铭。到了今日清晨,他端了早饭前来,却无人应门,正想着该不会真的旧伤复发,毕竟按长铭性子,就算应该休息这么久,他也必定早早起身了。
便是此时,他忽而察觉到另一股气息,若有似无,甜腻异常,心中不由得狠狠地跳了一记,即兴奋又害怕。
“七营长?七营长!”
“何人喧哗!”
听得房内传来清亮的呵斥之声,洛江红才放下一颗心,继而道:“打扰大人,下官洛江红,送来早饭,是否需要为您端进去?”
门内的长铭还在头疼不已,药物留给了叶徒云也就罢了,自己房里还有剩余的,倒是自己也染上了叶徒云的气息,何况他自己就是绛元,还颇为敏感,他唯恐自己出点什么岔子,门外还有个愣头青叫喊不停,不可能叫他进门来,可就算是把他赶走,自己要正大光明出门也难。
“把早饭放着,为本官烧热水,本官须得沐浴。”
洛江红险些连托盘都端不稳。
“大人这是……”顾小舞见长铭脸上带伤,惊讶不已。
“无妨,只是昨夜出了些意外,为兵刃所伤,然不便示人,只得自己私下处理了,做成树枝刮伤的样子。”长铭不以为意道,请顾小舞坐下,细说昨晚探听所得。
“大人的意思是,且和寇匪交战,作宁武不敌,再请太守调配守城军协助,趁机抢夺守城军调令?”
“正是如此”,长铭点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毕竟是夏城,若是我们举动明显,怕是少不了争执,将守城军军权抢夺到手,才是保险起见的方法……”
“大人思量不错,然此法万万不可行”,顾小舞斩钉截铁打断道:“大人莫要忘记了,你征战无数,佯作战败不是没有,但是这都是基于全军的战略考虑,是为国家社稷。而现在大人却为了寇匪轻易使用此法,即便他们有苦难言,但毕竟挂了寇匪的名头,首先败于寇匪一事,于宁武威名有损,再者,即便寇匪沉冤得雪了,大人这助纣为虐的罪名是注定洗不清了,这名不正言不顺让大军长该如何是好?”
长铭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响才喃喃道:“大人思虑周全,是我疏忽了……”
顾小舞叹息摇头道:“七营长,这确实是最好最快的办法,但为官吏者只有古道热肠和心怀侠义,最终只能害人害己。”
思及顾小舞几日前对他所言,长铭顿觉寒从脚起,哑声问顾小舞:“还请大人赐教,这应该如何是好?”
“七营长,守城军的调令是握在司马手上的,他也是武官”,顾小舞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莫要忘记了,宁武之军,所向无敌,深的圣人眷顾,何有武官不心神往之?你已经是七营长了。”
长铭立时了然,又犹豫问道:“那寇匪该如何?他们皮肉消瘦,恐怕饥苦已久。”
“有些事情迫在眉睫,但并不意味着需要我们立刻斩草除根,我们可谴人暗度陈仓,给他们送去一些粮食,以宁武之能,这应当不难。”
待送顾小舞出了房门,长铭掩上门扉,一时静立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想要说话却无人能听,想回桌执笔去信行晟,却又显得过于软弱,最终他连叹息都一并吞下,转而逼迫自己思考关于司马铁勇的事情。
洛江红见李长铭脸上一道伤疤,吓得不轻,忙问这是何故,长铭似心中另有所思,只是简单说明是树枝所伤,便匆匆离去也不等洛江红再说什么。
这厢倒是另有一人前来,说太守请洛江红过去一趟,洛江红头疼不已,便说道自己眼下有急事,晚些再去拜访。
李长铭在太守府上转了一圈,终于在走廊上见到了铁勇,整理了衣裳一番,又将那柄天下飞霜抱好,待铁勇经过拐角,故作无意与之相撞。
“嘶……”长铭扭过头去,倒抽一口冷气,果然听得背后铁勇惊慌辩解道:“大人!大人可安好否?下官实在是无意而为……”
“你这撞的还真不轻,我重伤未愈……”声音越说越小,连天下飞霜不曾抓稳,掉落在地,他本人也艰难地半蹲于地。铁勇想要扶他起来,却又怕伤到伤口,不敢动弹。
“且扶本官起来坐下。”
铁勇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坐在走廊边上,小心翼翼地问候道:“下官去给您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必了,过些时候应该就没事了,不行再劳烦大夫吧”,长铭随意一比身边的位置,对他随口说道:“你也一起先坐下吧。”
撞了一个受伤的上官,还得随时准备给他喊大夫,铁勇当然不敢说什么下官另有要事先行告退,不然真出事了这怪罪下来,谁也说不清究竟会出什么幺蛾子,何况他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营长,但是剿灭寇匪还是少不了他挂名,铁勇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地在他身边坐下,这再一细看,才发现长铭脸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伤疤。
“大人,您这伤……”
长铭一顿,心里只得默默对不起楚广良,转而扭头,低声说道:“别说出去,你就当是本官自己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
这话说的很是委屈又是显而易见的耐人寻味,当是李长铭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多问找事,反正太守大人不喜欢李长铭,他是知道的。
于是两人又一时陷入沉寂。
“铁大人是夏城人?”长铭另外找了个由头和他攀谈起来,问道:“是哪年考的武举?”
“下官不敢,是今上六年考的,奈何天资愚钝,无缘三甲,朝廷便令下官重返家乡,作守城军。”
长铭了然点头,道:“沈太守果然慧眼识英才,提拔大人做了夏城司马。”
“大人谬赞了。”铁勇赔笑道。
长铭也不再多话,说自己已然无碍,便匆匆离去,铁勇攥了一把冷汗看他远走,才送了一口气,便看到地上不知何时躺了,一把横刀,好奇之下,抽刀细看,立时爱不释手,但是转念一想,这似乎就是李长铭的佩刀,想到这一个绛元能得这般神兵,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羡慕。
长铭悄悄去找了楚广良叮嘱了一番,后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大军长因为家中母卿病重,未及禀告便匆匆自涧河谷赶往花城,才听得有人谣传而已,司福罗家的老卿子已经下令彻查严惩,倒是逸景少不了背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了。
“军长正返回涧河谷吗?”
“据说是,大人不妨去信涧河谷问候一声。”
长铭点头:“我回到房中即刻书信给大军长。”
没想到到了屋前,就见到洛江红正在来回踱步,想来已经等着有些时候了。
“洛主事?”
洛江红原本眉头深锁,见长铭回来了,不禁喜笑颜开迎上去,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递给他:“七营长,大瓷瓶用于身上的创伤,这小瓷瓶用于脸上树枝所伤,不会留疤,完好如初。”
长铭一呼吸便能闻得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飘逸着温润柔美的气息,心里却不仅倍感无奈,他是武官,更不在意相貌这些事情,这不过是掩盖脸上软剑所伤所致,即便如此,他还是收下了洛江红带来的两个瓷瓶,而洛江红笑意不仅未减反而更深。
“近日沈太守似乎和你一见如故啊”,李长铭双眼狡黠地打量着他。
这句话让洛江红一时窘迫,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是顾大人让我这么做的!我也不想,我再也不去了,真的不去了!”
这回换的长铭莫名其妙,不过一句调侃而已,还没明说,他连自谦都省去了,这是何意?长铭笑道:“洛主事不要惊慌,本官没有其他意思,这官场应酬而已,无妨的。”反正他自己的大军长也没少过,还不小心撞破了……
没想到这安慰的话语一出口,洛江红脸色都黑了,二话不说,随意行了礼冲出门去,长铭整个人都云里雾里了。
长铭写好书信,令人寄出,未消多少时候,铁勇便来奉还那柄天下飞霜。长铭一脸失而复得的大喜过望,请铁勇一定要去屋里小坐,聊表谢意。
“这刀莫名其妙遗失了,本官心急如焚,奈何不可大肆寻找,才要去质问楚广……”长铭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以笑声遮掩,转而道:“无论如何,铁大人寻回了这柄刀,确实是有恩于本官。”
铁勇似有所思,面上却笑道:“哪里,这是下官的职责,能为大人分忧,不胜荣幸。”
既然李长铭在无知中已经将他视为好人,何乐不为,无论如何,对方品阶不低——即便那把刀是李长铭无意中遗漏,不过举手之劳。
长铭殷勤为他斟茶倒水,万般感慨道:“大人助本官良多,这实在让本官不知该如何报答好,大人且容本官思量,待剿平寇匪之后,另有重谢。”
“下官斗胆一问,不知大人伤势如何?何时前往?”
“不是本官不想”,说及此事长铭一脸苦涩难言,顿了一顿,又看了铁勇一眼,似欲说还休,最终苦笑道:“这不是重伤未愈,实在有心无力。”
铁勇观他言色,认定这其中另有曲折,却又不好再打听,只得说尚有军事,便告辞而去,长铭并未留他也不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