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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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百转柔肠——相伴经年的至爱(1)

“你问我追求什么/我想我追求的/是认识自己的生命/我热爱生命/你问我追求什么/我相信我这一生追求的/就是生命的燃烧/在这一生里/能够得到一些结晶/而不是一堆灰烬/我相信永生/这种对于来生的盼望/给我一种力量/要自己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我知道今生是多么的可贵/我要好好地活一活/而且一定要活得快乐/我是诚诚实实的快乐”

——三毛《我是诚诚实实的快乐》

1.回到故乡

浅色流年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剧本。一页剧本结束,悲也好,喜也好,这个故事也就演绎完了它的段落,即使某些精彩难以忘怀,也不过将它永存在记忆里,闲暇无聊时候偶尔记起,也是一次难得的回味。三毛很想知道,在人生剧本中谁能执子之手,谁能陪谁走到最后,谁又能诠释谁的一切,另外一颗能与她的心相知相伴、默契同行的心在何方呢?她在牵挂着谁?谁又会在某个角落思念她这个异乡人呢?日日聚散分离,她觉得好疲倦,时光匆匆溜走变换,那一颗心漂泊得太久了。

困惑而寂寞的三毛,站在台北的故土上,眼泪迷蒙了视线,那是一场时隔太久的漂泊,她因不能忍受爱人的放弃而远离这里,在日夜星河间辗转,这并不是她的初衷,试问哪个女子不想躺在爱人的怀中享受温情?倘若不是年轻的心不肯低头,怎会造就如今的沧桑?三毛觉得自己的心已然老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不觉萦绕心头,像夏日的小虫子,轻轻地落在你的肩上。

三毛想结婚了。二十九岁的她在台北已是大龄剩女,不用父母亲人催促,只需看见门前的梧桐已然粗了两圈,便知年华已去。匆匆五年恍然如梦,染指间,涂黄的月影带着青涩光晕,缠绕丝丝惆怅又圆了一圈。这样的月圆记不清是多少次的重合、磨灭,圆月依旧、时光依旧,心却悠悠。

初回台北的日子里,三毛多是在与同学亲友的聚会中打发日子,不久后在一所学校里任职德语老师,闲时也给朋友的书社写写稿子赚些稿费。彼时梁光明已成婚生子,这对于三毛来说虽然算不上打击,但怎奈心中还是起了不小的波澜,莫名的遗憾如阵阵隐痛在心头荡漾。她原本以为,不管岁月怎样老去,不管当初有多么年轻固执,梁光明的心中总是有她的一个位置;她甚至还充满希望地憧憬着,梁光明至今未婚,那么她便寻了他去,请求他娶了自己。

可惜梁光明并未如三毛的愿,缘起缘落,他终究不是她的那个枕边人。三毛难诉心中的孤苦,写下小诗: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寂寞而茫然,这就是当时三毛的心境。虽然回到了台湾,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昔日儿时的朋友和亲人,也都成家立业各自忙碌,一时间自己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连一个能说话的知心朋友都找不到。

这首名叫《橄榄树》的小诗后来配以音乐,在由李泰祥谱成后在台湾电影《欢颜》中担当了主题曲,此后一唱成名,风行东南亚,经久不衰。在三毛再次漂泊西班牙的岁月里,这首歌在她的故乡大红大紫,人们对她的名字耳熟能详,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人生的收获往往是在不经意之间,未经雕琢的真心真情最为可贵,偶然一日真是认真雕琢起来,也许多了匠心匠气,却少了打动灵魂的热情。

闲来无事的日子里,三毛将自己的心思全都寄托在了教学中,她是学校最为认真的老师,对待学生们也非常亲切,孩子们都非常喜欢她,爱在课堂上听她说起离奇炫目的游历,惊羡不已。

2.未婚的新娘

后来,三毛在父亲的引荐下认识了一位另一个学校的同行,是一位不错的德国教师。初见这位德语教师时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却终是没有想起来,不过在这美好的第一印象下,两个人倒是迅速发展了一段恋情,终于要谈婚论嫁。

陈嗣庆和缪进兰的心终于稍稍地放下了,这个淘气太久的二女儿终于要嫁人了,他们曾经为她操碎了心,终于可以看她尘埃落定了。对于三毛来说,这无疑也是一个甚好的结果,德国教师善良温存,对她极尽宠爱,家境尚好,收入也是颇丰,如果不去苛求浪漫和心动,这绝对是一个忠诚可靠的结婚对象。

三毛愿意作出这样的选择,为之前的年轻任性画上句号。从此以后,她将与此前那个三毛告别,把那些跳跃过的音符都掩埋到沙粒中去,经任海风海浪的侵蚀,沉淀为闪闪贝壳里的一句风声。

收到荷西信的那一天,三毛正与未婚夫在重庆路上置办婚礼所需的物品,心中被巨大的温情和喜悦充盈着,两人正在一家桃木工艺品店前为彼此挑选情侣配饰,弟弟在身后喊住她,说家中有西班牙的朋友来看望。

三毛头也不回地说等挑完了东西再回,未婚夫却在匆忙中将桃饰掉落在了地上,或许这真的不是一个吉祥的兆头,隐隐指向了一个不会完美的结局。三毛没了兴致,与未婚夫一同回到了家中,是一同在马德里念书的同学,为她带来了一封遥远的信。

三毛拆开了信,一张照片迫不及待地掉落出来,照片上一个魁梧英俊的成年男子赤裸着上身在蓝色的海湾里抓鱼,胳膊上的肌肉结实遒劲,浓密的汗毛在太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男子身穿迷彩小短裤,像是驻训的部队在海边即时留下的景象。三毛不知道这是哪里,照片中人的相貌她已辨认不出,或许是当时曾经追求过她的哪个少年,或许是一个善意的恶作剧。

弟弟在一旁一同端详照片,突然语出惊人地说照片中人的相貌倒有六七分像姐夫,三毛回头看着未婚夫,心中忽然大悟,再看那照片中的人,不正是荷西吗,难怪自己当初认识未婚夫时总觉得他像谁,难道荷西早在六年前已深深植入她的心底?

六年,只是六年的时光,荷西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连相貌、体态都发生了变化。曾几何时,三毛印象中的荷西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郎,永远戴着少年的棒球帽,穿着一条破破的牛仔裤,一脸认真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可如今照片中的荷西,已然是让人着迷的成年男子,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散发出成熟男性的光芒,俨然是万千女性心中的美好形象。

原来,荷西已然长大了,他过得还不错啊。

荷西的信中写道:“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吗?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

这只是一个太短暂的插曲,或者只是一个并不和谐的音符,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样的时刻。三毛并不想搭理这封信,对于她来说,仅仅回忆起荷西这个人就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又怎可能承诺漫长的六年?当初的六年之约只不过是为了让荷西安静下来罢了。如今六年已逝,三毛即将嫁作人妇,成就一段平凡而美满的人间生活,这才是她的最终归处。

回到屋中,细细思忖还有哪些未曾办置好的物品,茫然地转了一圈,竟然不记得详细的事务了,遂与未婚夫早早睡下,聊起当初在西班牙和德国的岁月,竟是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久久不能了却话题。直至夜色已深,恍惚已有浅浅晨曦初露,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睡下。

次日醒来,三毛惊恐地发现未婚夫竟已死去,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他浅浅的睡容依旧那么生动,然而面色却已死灰,身体与她相拥的地方还有温度,另一面却已是冰凉。三毛不肯相信,昨夜还在温柔耳语的枕边人,仅仅才几个小时就天人相隔了,她拼命地摇动他的身体,使劲地拍打他的脸,呼唤爱人的名字,直到家人使劲将她拉开,她仍是扑上去紧紧相拥,痛哭不止。

这怎么可能呢,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昨日他还在为她挑选信物,抚摸她的脖颈与皮肤,他们一同在信物上镌刻下彼此的名字,他为她轻轻地戴上。求婚时的眼泪尚有痕迹,昨日的温存尚在枕边,怎么只是一眨眼,已是天堂人间!

上天你为何如此残忍,我只不过是在云朵下诉说了小小的愿望,为何你要给我一片苍茫?你这样生生夺去我的依靠,让我怆然沦陷,天崩地裂,可曾为我留下一丝希望?我的疼痛再也无人诉说,我的忧伤再也无处卸载,请赐予我和他一样的权利,让我远离这尘世的忧伤吧!

没有人知道三毛是什么时候锁上了卧室的门,又是什么时候安静地睡下的,只有母亲缪进兰隐隐觉得不安,这看似安静的背后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当天晚上,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轻声在女儿门前呼唤,却惊悚地在窗子的缝隙里看见地上空空如也的药瓶,母亲识得那是安眠药,三毛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常常用它帮助入睡。

缪进兰声嘶力竭地开始呼救,痛哭流涕地咒骂三毛如此轻率地放弃,家人飞速将三毛送到医院,父亲同样在走廊里痛不欲生。

痛,是堕入谷底的深渊,是不能逃脱的梦魇。早在她的少女时代,就为自己的一世孤鸿而生出萧萧离姿,如今命运的玩笑恐怕更加难以承受。天涯是那么遥远的天涯,这茫茫的夜何时才能望见彼岸忘川?世间悲欢离合已然尝尽,不如就此了却,从此再无烦恼……

不知被抢救回来究竟是三毛的幸与不幸,也许这意味着她将要在人间承受更多的痛苦,台北真不是三毛的福地,甚至是个有些相克的地方。从四岁那年在此定居后,她辗转经历了失学、失恋和失去未婚夫,情真梦切、美丽如画的台湾岛,丝丝缕缕都不属于三毛,从此再也留不住三毛的心。她开始日夜期盼着能够离开这里,离开这一次又一次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她再次想到了西班牙,也许那片蔚蓝的天空才是她温暖的慰藉吧。

3.马德里不可思议

生若流水,迹如浮萍,一抹温情悄然地逝去在素什锦年,不论是喜是悲,翻驳沿途在它宿命的轨迹里,流年沉落了烟霭,掩藏了多少悲哀?凄凄长空,极目远望,一季庭院落红怆然夭折的离姿游戈指尖,那些被沧桑吞噬的过往,蓦然回首,如梦如烟,几回霜林尽染,依旧是这场烟雨不散。

梦里穿梭春秋凡尘,问年华借一纸素笺的牵挂,打磨忧伤在眉间绽开青纱。醉影纷沓着碎碎的感伤,仍是那一轮明月,却在荒寒的心境中愈显得忧伤,岁月荏苒,看花落成阵,红尘若梦难抵没落,望不到彼岸的烟火,只得在如墨恐慌的幽梦中顾影自怜。

再次站在马德里的街头,三毛感觉自己像一只疲惫的归鸟,对于台北来说,马德里更像是她的故乡,这一回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在台北流浪了很久,终于回到了马德里的怀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信步如烟似梦的光年里,竟不知自己究竟记忆了多少,或是遗忘了多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到一句话、听到一首歌,会想到一些人、一些事,于是怔怔愣在漆黑的记忆中,伤口复又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