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晨风吹进树林,拂动你胸前的红领巾,也揭开你挽在手中小篮子的秘密:呵,你采集着树种。
呵,我知道了,你是要将拾拣的树籽一—希望与绿色的种子,寄给你远方的红领巾朋友们……
鸟巢
死一般寂静。
死一般寂静的树林,任风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那唱歌的小鸟呢?
不闻小鸟的歌声,(那芬芳的歌声,曾像无数蒲公英,轻轻降落我的梦中……)踏着晨光,踩着朝露,我在村头的树林寻找。
走进树林深处,抬头一看,我睁大惊愕的眼睛。
我惊异人类的野蛮:那栖息小鸟的树枝砍断了,连同树枝上的小鸟栖息的巢。那是小鸟温暖的家啊!
没有家,觅食归来,它们在那里小憩歇脚呢?
没有家,风雨突来,它们在那里躲风避雨呢?
没有家,黑夜袭来,它们在那里栖息安眠呢?
掏雀蛋的不是好孩子,妈妈说。
爱鸟护鸟是我们红领巾的责任,老师说。
我爬上树枝,用拾来的柴火和毛茸茸的小草,给小鸟营造一个温暖的家。
安好了家,可我没有找到那离巢的小鸟。
它们飞向何方?
饱经了覆巢的痛苦之后,那些小鸟还会回来唱醒我的黎明吗?
爱鸟日
鸟儿的歌唱得真好,当它们自由清脆的歌声在山林枝头鸣啭的时候,一片一片春色就从鸟儿的嘴边跌落。
守山的爷爷说:山林的春天,是鸟儿唱绿的。
谁,那是谁躲在树后,学着鸟儿的歌声,然后从准星圆圆的缺口盯着远处,瞄准那在枝头唱歌的鸟儿。
老师说,今天是爱鸟日。
真有点幽默意味,这几个不知来自何处衣冠楚楚的人,竟在爱鸟日里将枪口对准鸟儿,不知他们紧握潜藏着杀机的手是否涔出凉凉的汗液?!
如果没有鸟儿的歌声,我不知山林将是如何地死寂。
不能,决不能让他们枪口射出的罪恶,将山林的春天打残了,我急中生智,忙挥动手里的红领巾猛地一声惊呼,霎时,枝头的鸟儿全惊飞了……
童年的月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又是一个中秋夜,我和小伙伴们众星拱月一样亲亲热热依偎在奶奶身边,坐在家门圹前的岸柳下赏月。
月呵,是在碧绿的湖水里沐浴过吧,不然你怎么那样皎洁、那样温柔呢!水一样的月辉,轻抚着多梦的山村和山村飘出的梦……
我们赏月,只因我们爱月,这是我们山村孩子最亮最圆的童话。
我和我的小伙伴捉迷藏的夜晚,月亮也躲在麦垛后照亮小伙伴的秘密;在我和爷爷守秋的夜晚,月亮又站在茅棚的窗口,照亮我警惕的眼睛;就在那回我们山村小学举办的篝火晚会上,月亮也来了,敲着圆圆的手鼓,和我们翩翩起舞……
骤然,刚才把又大又圆的月亮映得妩媚柔美的淡淡的云彩浓了许多,接着大片大片的乌云从远处涌来,月辉渐渐淡了,不一会儿,那好像谁用墨汁涂染的乌云一片一片堆集起来,起先遮住月亮妩媚的脸庞,继而把整个月亮都吞噬了。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用力摇着奶奶的胳膊:奶奶,月亮那里去了,没有月亮怎么赏月呀!
奶奶默默望着夜空,轻抚着我的头说;孩子,月亮叫那从阴处窜来的乌云给偷走了,来,奶奶再给你们一个月亮。说着,奶奶从石桌上,拿起一块块圆圆的用糯米粉做成的月亮糕,依次挂的我和我的小伙伴胸前。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捧着又大又圆的月亮糕,捧着一个圆圆的思念,听奶奶讲起月桂树……
天穹深处,那曾照我读“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一轮圆月被乌云偷走了,而孩子们的心空,又升起了一轮恬静、皎洁、温柔的月亮,
乌云,你也能偷走吗?!
收割的季节
麦熟一晌,只一晌,一垅一垅麦地在一阵一阵小南风里黄了,而一层一层麦浪骤然使山村的日子也胀鼓鼓的,空气也甜滋滋的。
这时,不论谁看一眼麦浪,谁的眼睛就会发亮,掌心就会发痒。
是归鸟投林的噪鸣吧,夜,匆匆来了。是谁抹去了西天最后一缕霞光,使夜天显得深邃空远,在深邃空远的静谧里,一颗一颗星星眨着笑眯眯的眼睛。
我和阿妈眨着焦灼的眼睛,望着村头伸向远方的路,等待晚归的阿爸。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升起来了,透过淡淡的云影,一弯新月象阿爸用汗水淬亮的镰刀,斜挂在五月的夜空瓦蓝瓦蓝的天壁上。
可是,到山外小镇淬镰的阿爸还没有归来。
正是收割的季节,弯弯的月呀,你是咋知道我小小的心思,急急送我一把镰刀吗?瞧我攥紧期待的小手早运足了劲,只等着镰刀收获土地丰硕的馈赠。
阿妈仍默默伫立,我拉着阿妈的衣角,抬眼仰望夜空银镰似的一弯新月,蓦然,耳畔响起一片“嚓嚓嚓”收割的镰声……
谁能说,那“嚓嚓嚓”的镰声收割的仅仅是一个成熟的季节呵!
送饭
拾完这一垅地里最后一株谷穗,没等我脱下汗湿的衣裳,阿妈把秋天整个装进大瓷碗里,然后放进小小的竹篮里,嘱我给阿爸送饭。
九月,是山里收获的季节,金黄的谷穗点燃山里人收割的激情。在看过谷子扬花抽穗吮吸日月以及汗水的精华。之后,这会儿阿爸正以镰刀与谷穗的光芒,向土地诉说衷肠。
挎着小竹篮我匆匆走着,太阳把我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几只红蜻蜓在田埂上飞来飞去,飞得我的心里很乱。
这时,邻家的弟弟放学回来了,那飘在他胸前的红领巾,在阳光里燃烧着,烧得我的小脸火辣辣地痛,
我低着头走着,把藏在心里的声音,默默地交给走过田埂的风……
山路
是谁,
是谁踩出这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绕过房前的柴垛、穿过屋后的竹林,从我们小小的村庄,一直伸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沿着这一条小路,爷爷背着猎枪上山护林去了;
沿着这一条小路,阿爸背着镢头上山采药去了;
沿着这一条小路,阿妈背着背娄下山赶集去了;
沿着这一条小路,我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只有奶奶留在家里,留在路在这端,目送爷爷、阿爸、阿妈和我走远。
路的那端呢,也许刚翻过一座山岗,也许刚走过一座小桥,也许藏进重重云雾,也许落人深深峡谷,当太阳翻过山冈、走过小桥、穿过云雾、跌进峡谷时,沿着这条小路,爷爷拎着几只野兔野鸡回来了;
沿着这条小路,爸爸背着一篓山参野果回来了;
沿着这条小路,阿妈背着半篓衣帽鞋袜回来了;
沿着这条小路,我也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了;
只有奶奶倚在家门口,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起,迎接爷爷、阿爸、阿妈和我归来。
蓦地,我想起刚开始学步的时候,小手紧紧拽着奶奶的衣襟,寻着爷爷、奶奶、阿爸、阿妈的脚印,跌倒了再爬起,从家门口走向山野……
呵,从家门口伸向远山的小路,是我人生的起点啊!
篝火
一声尖利的口哨,招引伙伴们冲破门槛和月光,带着牧笛,戴着红领巾,悄悄钻进梦一样迷蒙的夜。
掏出火柴,我点燃柴火。
篝火升起来了,这燃烧的篝火跳跃着、升腾着,跳跃升腾在没有星光的黑暗里。
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夜风刚刚抚过的脸颊是被血浸得一片潮红么?手长冻疮的男孩,你刚才有些僵硬的手怎么打起热情的手势?我感到灼烫的诗情正冲人血脉,禁不住站了起来,抑扬顿挫地朗诵着一首《篝火之歌》,没等我朗诵的音韵断在火里,谁又满怀深情地吹响牧笛,吹一片欢乐……
似乎还不尽兴。
唱起来吧,跳起来吧,把失望丢进火里,把冷漠丢进火里,把嫉妒踩在脚下,我们击掌跳一曲合欢舞,狂欢的篝火晚会像一团燃烧的篝火,温暖了寒假的第一个冬夜。
这天夜里回家,躺在没有星光的黑暗里,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见我变成了一根柴火,投进篝火里以燃烧的方式灿烂着自己的生命!
堆雪人
一场雪后,我们忙着在雪地堆着雪人。
雪人很大很大,都是我们用幻想堆出来的。真的,每次听完奶奶讲完的故事,我就想把那些奇妙的故事堆出来,可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机会不错。纷纷扬扬的雪后,我和小伙伴们便纷纷扬扬跑到雪地,把奶奶种在我们心里的故事和贮在我们心中的构思,一个一个堆出来……
太阳啥时候从浓重的云隙间泻下熠熠光瀑,许是为我们这些天真、活泼,甚至有点幼稚的故事镀光润色吧!
又一个雪人堆起来了,安一只胡萝卜的高鼻子,眼睛染上亮晶的煤渣,再给她胖胖的胸前呀,插一朵盛开的纸花,顿时,笑声溅起一片雪浪……
谁能说,我们中间没有未来的雕塑家呢?
雪后
一场雪后,皑皑白雪复盖着峰岚、溪流、山路和通向学校的那一条小路。昨日山野的欢笑,小溪的低吟,飘荡的牛铃,牧羊的叶笛以及乡邮员沉重而深刻的脚印都消逝了,静静地覆盖在积雪下面……
上学路上,静寂装饰着雪后的空旷。
承受冰雪的枝条,无声地低垂着。
有鸟在叫。是几只麻雀,依然着装朴素地站在铁一样冰硬的枝条上,然后抖动翅膀落在雪地上,踩着记忆向雪地深处寻找什么。
轻手轻脚,怕惊动雪地上的麻雀,我远远注视着,心想:那些总是追逐温暖的燕子们,此刻不知躲在那一片暖巢里,怕是早忘记了我们的挂念。
镰刀挂的墙上,犁头挂的墙上,挥过镰刀的阿妈扶过犁头的阿爸也歇的家里,我走在雪野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只有麻雀,在人们冷落它之后依然留在冬天,来访问我少年的寂寞。
燕子
还是去年满垅烟雨时近重阳时,你依然绕梁之后又匆匆飞向温暖的南方,燕子呵,为什么不多住些日子呢,自你翩翩远去之后,我就扳着指头,数着日子,数着你的许诺等你归来。
是呵,你唱在春天的歌以及那些绕梁而飞斟词酌句的呢喃,醉了我的童年……
扳着指头,数着日子,数着你的许诺,我在等呵,
等得村前的溪水哗哗啦啦唱歌了,等得屋后的桃林落
下点点嫣红了,等得布谷声声催得山坡梯田撒遍谷种撒遍山歌时,终于,你也衔着许诺,和春天一起来了。
站在横跨蓝天的银线上,你欢欣地用小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又不时兴奋地拍打着翅膀,然后像影子一样从我们家门前掠过,轻捷的翅膀,干吗撒下一串清脆的歌飞向远去?
找不到家么?自你走过,阿爸阿妈也像你一样衔着泥草,忙忙碌碌忙了一个冬天,就在原来老屋的屋基上拆了老屋,立起一座楼房。你没看见,我们家新起的楼房里,阿爸特地将竹钉钉的墙上,好为你筑巢安身哩。
欢迎你,远归的燕子!
蛙鼓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正欲吹响晚霞镀亮的叶笛,这时,从田埂拐弯的那头响起一声一声蛙鸣,接着,从田的这岸、田的那岸,一声一声蛙鸣跳荡着、交响着、扩散着,时缓时急、时高时低、此起彼伏……
放下叶笛,我倾听蛙鸣。
等了多久,从落叶的枝头,从风雪扑打的窗口,我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乡间的音乐了,不是么,这乡间的音乐,一旦唱响,便以它独特的音韵,奏响农人心灵深处的心曲,唤醒土地沉睡的灵魂,激发种子生命的活力……
此起彼伏的哇鸣依然在响,似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从田的这岸、田的那岸跳荡着、交响着、扩散着……
蛙鼓声里,我看见阿爸正站在我们家的责任田里,随着手臂高低起落,几滴凝重的汗水溅在田垄里,溅起几缕霞光,溅起几粒闪烁的芽。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些乡间的歌手蓄了一冬的嗓子,不只是为一个季节呐喊呵!
姐姐
又是九月,是我盼望的九月。
谁知阿爸将姐妲背过的书包从她肩上拿了下来,背在我的肩上,然后把不知谁背过的一只大背篓,套在姐姐小小的胳膊上。
我不敢望姐姐,姐姐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又悄悄拉了拉我的手,姐姐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凉津津的。
姐姐辍学了!从此,姐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那好看的大眼睛没有以前那么有神了,当我看见姐姐趔趄地从阿妈肩膀上接过半担水,我知道姐姐那嫩嫩的肩是怎样扛起阿妈沉重的叹息呵。
有一次,放学回来,我远远看见姐姐坐在弯了又弯的山路旁,出神地望着天上几片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向山外,那些站在路旁枝头的小鸟似知道姐姐的心思,总给姐姐唱歌,催她回家。
日子真快。姐妲十六岁那年,她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胸脯迎来了一场风雨。阿妈平时温柔的目光突然陡峭起来,逼着姐姐嫁给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姐姐雪白的牙齿,紧咬着嘴唇低着头默不作声,当阿爸咆哮着举起一根木棍时,姐姐脆弱的手臂扬起,勇敢地折断了阿爸手中那根很粗很笨很愚的木棍,便在一个月落星稀的黎明,踏着晨光,沿着那条通向山外的小路逃跑了。
从此,背着姐姐背过的书包,走过村头那座小桥上学时,我总要朝姐妲走远的那条小路望一望……
拣蘑菇的女孩子
我在路口等你,孩子!
又一个雨后的黎明。
太阳还没有醒来,你就急急地来了,挎着一只自编的竹篮,挎着你红头巾一样的早晨,急促的脚步,惊飞了枝头的小鸟。
我猜,你准是去采蘑菇。
孩子,你的书包哩?那装着《儿童画报》、装着《安徒生童话》、装着红红绿绿彩色铅笔的书包哩?
你才十岁吧?十岁,不属于高高的灶台,不属于沉重的竹篮,不属于梦里偷偷的哭泣呵……
望着你远去的身影,我想起昨夜雨后早凋的花。
待你拣回满满一筐子山菇,连同你苦涩的笑一起捧给爸爸妈妈,孩子,也请把我一个山村女教师深切的焦虑一起捧给他们,就说:山里生长蘑菇,也生长万元户,但不能再生长文盲啊!
孩子,我在路口等你……
夜读
用谷草搭成的屋,是她的家。
家里人都睡了,她没有睡,你瞧,她一手握着草青色的梦一手擎着橘红色的灯,
默默无语,守护空旷而低矮的谷草屋。
夜凉如水,大地尽头,山月也已邈远了。夜风吹来,里屋的窗纸跳起舞来,惊醒了小弟弟的梦和梦中朗朗的读书声……
她未能走进小弟弟的梦。
突然,牛在谷草屋外打着响鼻,她蹑手跺脚走出门去,给牛添足了谷草后又坐在灯下,忧郁的眼睛凝视着一片被季节遗落的树叶。
不呵,那是小弟弟早已读过的一本书。
种梦
推开翠绿色的日记本子,你推开心的窗扉。
月光,水一样温柔又水一样泻进窗来。你的小屋,浮在月光的水里。
这是春天,泥土复苏的香味渗着如水的月光,濡湿了你的无眠。
鲜嫩的年龄,是做梦的年龄。
这不,风又吹了起来,吹开你心中的秘密,那有些稚嫩的秘密沿着洞开的心扉伸向窗外,伸向你爸爸妈妈耕种的那一片生长希望的土地。
于是,激情与灵感作了梦的种子,悄悄话绵延成青春的思绪,在你的笔端或倾心相诉或喃喃细语……
被诗钟爱的女孩呵,拥有世界上最美的一片田园,你把梦种在田园一样美丽的日记本里。
采桑女
你唱的那一曲童谣随阿妈的梦远逝了么?
阿妈的梦呵,抽不出一丝希望,去缝缀山村那年月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日子。
阳雀子叫了。
春天如期而至,新生的桑园绿了。
是你纤长的手指还是三月温柔的风铃触动那一片一片硕大的桑叶,触动一个葱郁青翠的季节?
你默默不语,一任胸前的红领巾在桑林中飘拂,一任一片一片桑叶、一片一片暮色落进你小胳膊挽着的水竹篮里……
孩子,当阿妈的心事蜕掉最后一层痛苦的茧壳,你是不是想采来满园春色去喂蚕、去酿丝、去织阿妈那远逝的色彩斑斓的梦呵!
卖葡萄的少女
是阿爸汗珠嫁接在葡萄枝上的梦,还是阿妈情思牵绕葡萄梦上的歌,一串一串,如翡翠,赛玛瑙,在小镇街头悬挂,一粒一粒,若珍珠,似宝石,在秋日的阳光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