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么多的实验对象否定了我的那些假设。例如,一名妇女,她是没有受过教育的、贫穷的、完完全全的家庭妇女和母亲,她所做的那些平凡工作没有一件是创造性的,然而她却是奇妙的厨师、母亲、妻子和主妇。她不用花很多钱就能把家里布置得很温馨。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主人,她做的膳食是盛宴,她在台布、餐具、玻璃器皿和家具上的情趣是无可挑剔的。她在所有这些领域中,全都有独到的、新颖的、精巧的、出乎意料的、富有创内含的造力。我的确应该称她是有创造性的。我从她那里以及像她一样
的其他人那里学到:第一流的汤比第二流的画更有创造性;一般来说,做饭、做父母以及主持家务,可能具有创造性,而诗却并不一定具有创造性。
我的另一名研究对象,献身于最好称之为最广泛意义的社会服务,包扎伤口,帮助那些被生活困难压倒的人,她不仅以个人方式而且以组织方式去做这些工作,这个组织能比她自己帮助更多的人。
还有一种研究对象是精神病医生,他除了治疗之外,从未写过任何东西,也从来没有创造出任何理论或研究过什么创造性项目。但是,他乐于从事帮助别人创造他们的普通工作。这个治疗家,把每一名患者都看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他没有行话、预期和先入为主,他具有道教般的单纯、天真和杰出的智慧。每一个患者对他来说都是独特的人,因此,他是以全新的方式理解和解决全新的问题。甚至在非常困难的病例上,他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证实了他做事的“创造性”,而不是墨守成规的或“保守的”方法。另一个人使我懂得了,创立一个商业网可能是创造性活动。我从一名年轻运动员那里学到,完美的擒拿动作可能像一首诗那样美的作品,可以用同样的创造精神对待它。
我明白了,我曾反射式地认为“有创造性的”、胜任的大提琴手(因为我把她与创造性的音乐、创造性的作曲家联系起来了)实际上只是很好地演奏了别人写好的曲子,她不过是喉舌,像一般的演员或“丑角式人物”一样。而优秀的细木工、园林工,或者裁缝,则可能是真正有创造力的。我应该在每一事例上做出个人的鉴定,因为几乎所有的角色和工作,都既可以有创造性,又可以没有创造性。
换句话说,我学会了把“创造性的”这个词(以及“美的”这个词)不仅运用到产品上,而且以性格学的方式,也运用到人、活动、过程和态度上,而不再只用于标准的和普遍认可的诗、理论、小说、实验和绘画上。
我认为,很有必要把“特殊天才的创造性”和“自我实现的创造性”区分开来。后者更多的是由人格造成的,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广泛地显露出来,例如,以某种念头表现出来。这种创造性,看来好像是创造性地做任何事情的一种倾向,如管理家务、从事教育等等。似乎通常是这样的: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的本质方面是一种特殊的洞察力,就像寓言中那个孩子能看见国王没穿衣服那样(这与创造力即产品的思想太抵触了)。这样的人能看见新颖的、未加工的、具体的、个别的东西,正如能看到一般的、抽象的、成规的、范畴化的东西一样。因而,他们更为经常地生活在自然的真实世界中,而不是生活在用词表述的概念、抽象、预期、信仰和公式化的世界中,而很多人却常常把这两个世界混淆起来。罗杰斯的“对体验虚怀若谷”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
我的所有研究对象比普通人相对而言更自发,更倾向于表现。他们的行为是更“自然”而较少控制和压抑的,似乎是自如而自由地流露出来的,较少阻碍和自寻烦恼。这种无抑制地和不怕嘲笑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冲动的能力,是自我实现者在创造方面的本
质体现。罗杰斯在描绘健康的这个方面时恰当地运用了“充分发挥作用的人”。另一个观察结论是,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在许多方面很像单纯幸福的、无忧无虑的、儿童般的创造性。它是自发的、轻松的、天真的、自如的,是一种摆脱了陈规和陋习的自由,而且看来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天真的”自由感知和“天真的”、无抑制的自发性和表现性组成的。几乎所有儿童都能自由地感知,他们没有那里可能有什么、什么东西应该在那里、那里总是有什么等等的先验预期。他们一旦受到鼓舞,并不需要预先规划和设计意图,都能创作一支歌、一首诗、一个舞蹈、一幅画、一种游戏或比赛。
我的研究对象所具有的创造性,正是在这种孩子般天真的意义之上的。或者,为了避免误解,因为我的研究对象毕竟不是孩子了(他们都是50多或60多岁的人了),请允许我这样说,他们至少在两个主要的方面或者保留了,或者恢复了孩子般的天真。也就是说,他们是非类化的或对经验是尊重的,而且他们是自发的,倾向于表现的。如果说,儿童是天真的,那么,我的被试者则是达到了“第二次天真”,正如桑塔亚纳的说法那样。他们的天真感知和表现是和老练联系在一起的。
所有这些好像我们是在讨论人天生的、普遍的潜能,是人性中固有的基本特性。这些固有的基本特性,由于人适应社会上存在的文化,就被掩盖或被抑制而大多丧失了。
我的研究对象在另一种特性上也使创造性更有出现的可能。自我实现的人比较不怕未知的、神秘的、使人不好理解的东西,而且通常是主动地进攻,从中挑选出难题然后全神贯注地思考它。不妨援引一段我对此的描述:“他们并不忽视未知的东西,不否认它或躲避它,也不力求掩饰仿佛已经了解它,他们也不过早地组织它、分割它或对它分类,他们并不依赖熟悉的事物。他们对真理的探索,也不强求确定、保险、明确和有条理。正如我们在哥尔德斯坦的脑损伤者、或在强迫性神经症患者那里所看到的异常形态那样,当整个客观情境有这种要求时,自我实现的人们可能安于无秩序的、粗犷的、混乱的、混沌的、疑问的、动摇的、模糊的、近似的、宽容的、偏差的状态;在科学、艺术以及一般生活中的特定时刻,所有这一切是完全合乎需要的。”
因此,疑问、不明确性、不肯定性,以及作为结果的搁置的必要性就发生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很苦恼的;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愉快的激励性的挑战,是他们生活中的高潮,而不是低潮。
我所描述的自我实现者对于二歧式的解决在我多年的观察中一直困扰着我,但他终于有了些眉目。简单地说,我发现有许多对立和极端性,我们都应该以不同的眼光去看待,不能像心理学家惯常认为的那样,是直线理所当然的延伸。例如以困扰过我们的第一个二歧式为例,我就不能确定我的研究对象究竟是自私的还是不自私的(我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或者是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境地,这一个越多,另一个就越少,这就是我提出这种问题暗含的意思)。我迫于事实的绝对压力,不得不放弃亚里士多德式的逻辑。
从一种意义上说,我的实验对象是很自私的;而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他们又是很不自私的。二者融合在一起,似乎不是水火不容的,而是在一个合理的、动力的统一体或合成物中,这很像弗洛姆在他有关健康利己的著名论文中所描述过的东西。我的实验对象就是运用这种方式将对立的东西融合在一起的。因此,我认识到,把利己和利他看成是矛盾的和完全排斥的,这本身就是人格发展水平低下的特征。同样,在我的实验对象身上,许多其他的二歧式也都转化为统一体了。认知和意动的对立(心对脑,希望对事实)变成了有意动结构的认知,像直觉和推理一样得出相同的结论。责任、义务变成了乐事,乐事和义务合为一体。工作和玩乐的差距也缩小了。当利他主义成了令人愉快的利己的事情时,利己的享乐主义怎么能够与利他主义对抗呢?所有这些最成熟的人,也是具有最强烈的孩子气或天真的人。总是被描绘为具有最强烈的自我和最明确的个性的这些人,恰恰是最有可能易于没有自我、超越自我和以问题为中心的人。
能把不协调一致的、彼此互不相容的各种颜色和形式,融入一幅整体的画面中,这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所做的事情。这也是伟大的理论家所做的事情,他们把迷惑人的、不一致的事实放在一起,从而使我们能够看出它们实际上是统一的。对于伟大的社会活动家、伟大的治疗学家、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父母以及伟大的发明家来说,也同样如此。他们全都是综合者、都能够把分离的、甚至对立的东西纳入一个统一体中。
我们所讲的整合能力,是人体内部的反复整合能力,也是将他目前所做的一切整合起来的能力。如果创造性在一定程度上能依靠人的内部整合能力,那么它就成为建设性的、综合的、统一的、整合的创造性了。
我想,如果要找出这种情况的根源,可能要归结于我的实验对象的勇敢品质。他们显然较少对文化有顺应态度,他们不太害怕别人会说什么,会要求什么,会笑话什么。他们不太需要依赖他人,因而也较少受他人控制,他们不太怕他人,也不大敌视他人。然而,也许更重要的是自我实现的人不畏惧自己的内部世界,不怕自己的冲动、情绪和思想。他们比普通人更能接受自我。这种对自己的本性的赞同和认可,使他们更有可能敢于察觉世界的真正性质,也使得他们的行为更有自发性(较少控制、压抑,较少规划、设计)。他们不太怕自己的思想,即使这些思想是古怪的、糊涂的或疯狂的,他们也不惧怕。他们不怕被笑话,不怕被反对。他们能让他们的自我得到真情流露。相反,普通人和神经症患者积极地防御畏惧,他们的自我大多留在墙内。他们控制、抑制、压制、镇压他们的自我。他们非难自己的深邃自我,并且预期他人也这样做。
其实我所说的自我认可包含的意思就是我的实验对象的创造力仿佛是他们的更大整体和整合的副现象。普通人身上的那种固有的底蕴力量和防御控制力量之间的内战,看来在我的研究对象身上已经解决了,他们较少陷于分裂状态。对于享受和创造的目的来说,他们的自我大多也是有效的,他们用于保护和反对他们的自我的时间和精力也较少。
能支持并丰富着这些结论的是我们关于高峰体验的认识。这些高峰体验也是整合过的和整合着的体验,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与感知世界上的整合是同型性的。在这种高峰体验中,我们发现体验的坦率性增强了,自发性和表现性也增进了。同样,由于人的内部这种整合的一个方面是承认我们的深邃自我及其价值,这些深蕴的创造力就变得更有效用了。
就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来说,更多的是直接来自原初过程和二级过程的融合,而不是来自镇压和控制被禁止的冲动和希望。当然,由于害怕这些被禁止的冲动而产生的防御……把原初过程封锁到内心深处。
积极培养整合的创造力
我们极少用到传统的弗洛伊德理论,我们的资料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反驳这种理论。他的理论本质上(或者说曾经)是伊特(旧)心理学,是一种对于本能冲动及其变化的研究,而且,最终是在冲动和防御冲动之间看到基本的弗洛伊德辩证法。但是,对于理解创造力(以及游戏、爱、热情、幽默、想象和幻想)的源泉来说,比压抑冲动更重要的是原初过程,这个过程本质上是认知的,而不是意动的。我们一旦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到人的深蕴心理学时,我们就会立即发现,从心理的角度分析自我心理学,即克里斯米尔纳、埃伦兹魏格、荣格的心理学和美国的“自我与成长”心理学之间,有许多一致的东西。
在通常情况下,能够不断从认知和意动两个方面成功地抵制许多深蕴人性的人———正常顺应或顺应良好的人。对现实世界的良好顺应,意味着人的割裂,意味着这个人把他的后背对着他的自我,因为它是危险的。但是,现在清楚了,他这样做的损失也是很大的,因为这些底蕴也是他的一切欢乐、热爱和能力等的源泉;而且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也是创造的源泉。为了保护自己而去反对自我内部的地狱,结果也就把自己同自我内部的天堂割裂开了。在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就成了平庸的、封闭的、僵硬的、淡漠的、拘束的、谨小慎微的人,成了不会笑、不会欢乐和爱的人,成了愚笨的、依赖他人的、幼稚的人了。他的想像,他的直觉,他的温暖,他的富于感情,全都逐渐被扼杀或被歪曲了。
心理分析的最终目标是作为一种整合性的疗法。成就则是通过顿悟达到这种基本分裂的愈合,因此,遭到压抑的东西就变成意识到的或者前意识的东西了。但是在这里,作为研究创造性的深邃根源的结果,我们还可以做出某些修正。我们与我们的原初过程的联系,同我们与我们的不能接受的希望的联系,并不是在一切方面都是一样的。我能看到的最重要的差异,就是我们的原初过程并不像被禁止的冲动那样危险。在很大程度上,原初过程并不是被压抑或被潜意识压抑的,而是被“遗忘”的,或者也可以说是避开压制(不是压抑)的,因为我们必须顺应严酷的现实,而这个现实要求的不是幻想、诗意和欢乐,而是有目的和实用主义的努力。或者也可以说,在富足的社会中,情况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