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在一个开小差的家伙头上敲了一下:“认真!”目光掠过,看清了监牢之外站着的人。
不少。衙役县令还有几个书生,中间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三绺长髯,相貌颇为清雅。心再次怦怦跳起来,但是神色上,却不表露。嗯,前生的时候上过无数次公开课来应付上级检查,今天就当做上公开课好了。
当过老师上过无数次公开课的人,心理素质比一般人都要强。这是先天优势,哼哼。
我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掠过,站了起来,躬身,微笑:“这位大人,县令大人,可是要提审学生了?学生课务未完,请稍候片刻。”
李珉宇目瞪口呆。那三髯男子,哈哈一笑,说道:“你只管讲去,我们稍等片刻就是。”
李珉宇急忙说道:“大胆,你居然……”
三髯男子哈哈笑道:“李大人,这等风雅学子,你何不忍耐片刻,以成就一番风雅佳话?”
这边交谈,我却是不管了。当下对准自己的学生们,将故事讲完,又解说了一番意义。又对几个人说道:“今日估计就是分别之期了。来日你们出了牢狱,可以来槐花巷来寻我。这几天教授你们认识的字,千万要及时复习,别忘记了。”
吩咐完毕,才再次面对监牢之外的一群人:“诸位大人,课务完毕,不知诸位大人要在何处审理学生的案子?”
却听见呜呜咽咽的声音,原来是李顺,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呜咽道:“李公子,几天来,公子教我读书认字,教我道理……今日分别在即,请李公子受我一拜……”竟然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李顺带头,一群学生全都跪下了。这可不是预先排演的内容,我不觉有些手足无措。虽然知道我自己这番举动能收拢一群小弟的心,却也料不到他们会感动到这个地步!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慌乱,急忙将李顺拉起,又道:“你们都起来,都起来……我们预先说过,我不过是教你们认几个字而已,不算师徒名分……你们这磕头,我受不起……”
却听罗三大嗓门说道:“李公子,李先生,你受得起!我们都是下九流的人物,你却看得起我们……这等恩情,我们就是多磕几个头,你也受得起!”
终于镇定下来,我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生受了你们几个头,我却是惭愧。你们有向学之心,来日若是有缘,你们只管来寻我……师徒名分,来日再定罢。我毕竟才疏学浅,年龄又幼,实在有愧。”
一群人这才起来了。我再次转过脸,对外面的人说道:“惭愧,叫大人们久等了。”面上不见任何窘迫,我是美男子,丰仪无双。名士风流,展露无遗。
自然有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
那三髯男子看着我,面上是春风一般的笑意:“你这学生倒也有意思。你竟然在牢狱之中,办学了?”
我再次躬身,含笑回答:“这位大人,难道这不可以么?”
三髯男子哈哈一笑,说道:“自然可以。可是今日却是科考日子,这里却是牢狱之中,你的定性,也算是世间罕见!”
我含笑回答:“大人错了,此事无关定性。”
那三髯男子看着我,目光之中若有所思:“无关定性?那与什么有关?”
我微笑:“不过是有对朝廷,对学政,有信心罢了。”不动声色之间,先小小拍一个马屁。不过尽管是马屁,但是有我这样宠辱不惊的风度搭配着,谁也不会认为是马屁。
三髯男子哈哈大笑:“好一个有信心!宠辱不惊,果然好心性!不过……”指着监牢里面的一群人,“他们又关你何事,你要如此尽心的教导他们?”
我含笑:“大人明见。学生曾听闻了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身为儒者,当以天下为己任。学生困顿之中,却难得有闲暇。而这些……学子,身在困顿之中,却有求学之望。学生有能力帮助他们,怎么可以吝啬自己的一点粗浅学识呢?他们若是能读书识字,或者能改变心性,改变命运,也未可知。”
三髯男子大笑起来,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看你这番作为,竟然是穷也要兼济天下了!延州有学子如此,怎么竟然诬告成舞弊?”
一句话落下,我不由大喜,知道自己的案子已经洗清。跪下,道:“谢大人为学生正名!”竟然如此容易!
却听那李珉宇疾声道:“张督学,张大人!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大人却凭着主观喜好,就此断案……只恐难以服众!”
“张大人”这个称呼一出来,我心不由再次跳了一跳!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就往那个角落看去,东门瑟缩在角落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心中震惊,难以尽述。就在昨天,东门就曾告诉我说来的多半会是张潜渊,而张潜渊此人最喜欢明察暗访,最喜欢制造种种风流雅事,我们要在监狱之中制造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我也照做了,但是心底,还不是十分相信!
今天听闻了“张大人”三字,心中的那块石头,已经落在了实处!对东门的本事,更是震惊加佩服!
入狱五年,却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东门狐狸啊东门狐狸,到底是怎样的人?
三髯男子张大人——张潜渊哈哈大笑,说道:“就凭着此子心性,就凭此子狱中教学的举动,他会是舞弊之人?”
李珉宇亢声道:“虽然如此,不经过公堂问案就在此地定案,也是与国法不符!恕下官难以从命!”
张潜渊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这样,就上公堂走个过场!小子,委屈你一会!”
我恭恭敬敬道:“长者吩咐,小人敢不从命?这是国法,无关委屈。”
张潜渊笑了笑,转身大步出去。
上了公堂,张潜渊在主位上坐定。我跪下。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边上,那个古山已经站着等了。秀才以上功名上公堂不用跪,我恨恨的将目光收回,心中想:等这事情完结了,总要将你这厮的功名给捋下来!
张潜渊捋了捋胡子,问道:“原告,先将事情讲来!”
古山又将事情讲了一遍。他已经知道事情不对了,这番话,远远没有上次那次对话来得流利。
张潜渊看着我,说道:“被告,你有何话可说?”
我抬起头,亢声说道:“张大人,学生入狱,已经整整八天。学生在狱中,而这位古山,却是监狱之外。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陷害学生,那这八天功夫,早就将伪证都做好了。学生再争辩,有何作用?”
张潜渊看着我,声音冷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你是认罪了?”
“不,学生绝不认罪!学生是想向大人建议,换一种审案办法!”
张潜渊又捋了捋胡子:“怎么换?”
“今天这个案子,其矛盾点就在于学生是否预先买过试题。而其实,依照着学生的才学,小小县试,又何必买试题,铤而走险?只要证明学生的才华,这个案子,不就水落石出?”
张潜渊哈哈笑了起来:“你是说,你要在这公堂之上,当众作文,展示自己的才学?”
我含笑:“大人明见,正是如此!”
我的话音落下,四座皆惊!当众作文!
作文不难,但是当众作文,却难了!
要知道科举的文章,与现在一般的高考作文,又有不同。文辞的难度,文章的深度,都与现在的高考作文不同。一篇文章,写上几个时辰,是常见的事。公堂之上,一群人眼睛盯着,你再好的心理素质,也要受到影响。
李珉宇跳了起来:“你这狂生,你……居然咆哮公堂!公堂之上,岂是游戏场所……”对张潜渊说道:“这狂生早就有了准备,何况一两篇文章,也难以说明其水准……”
“那么……”我看着李珉宇,声音里依旧是淡淡的:“请张大人、李大人各命一题如何?以两个时辰为限,如果两个时辰之内学生不能作出两篇文章来,或者做出来的文章水准不够,就判定学生是舞弊者,如何?”
我的声音落下,四周再次寂静无声!
两个时辰,两篇文章!
如果被认定不适好文,那就判定是作弊……
这个难度大发了!
在旁人看来,我的态度是狂妄之极,这个题目的难度,也非同凡响。只是我自己却知道,我越是狂妄,取胜的把握就越大。
本朝府试的题目,向来分为两类。一类是经义,一类是史论。前者可以看出考生对经义的熟悉程度与品德修养,后者可以看出考生的历史功底与思维深度。一般来说,府试只是一个人才的初步选拔考试,只考经义而已,极少考史论的。
我与这位县令大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位县令大人,定然要抓住一切机会来为难我。而我的狂妄,正好给了他一把梯子——他正好有足够的理由给我出题目,出最难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