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道的士兵都是水兵,不习山野之战,很多士兵甚至连马都还没有摸到过。”关之洲将手中的茶盅放下,神色依然是平静的,但是平静之中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安塞地形,我们也清楚。湖州道的士兵即使是三天前就出发,也不能及时到达安塞县。即使到了安塞县,疲惫之师,也不能组织有效抵抗。如若一定要将湖州的士兵派到安塞,那么结果只有一个,送死。”
“送死也得去。”剧王喘着粗气,头发也有些凌乱了:“朝廷养着的士兵,为朝廷送死,理所应当!”
“其他地方的士兵……我们看。”关之洲站起来,走到地图前,说道,“这里,士兵数量太少。这里的精兵,已经被朝廷抽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剩下都是老弱。这里的士兵,一时也调不过来。所以,我们不可能在安塞组织有效防御。”
“不能组织有效防御!”剧王冷笑道:“朝廷军政大权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就给朝廷这样一个烂摊子!连一个有效防御都不能组织……”
“今日局面,关之洲难辞其咎。”关之洲神色依然淡淡的,对这样的指责,泰然处之,“不过有效防御,也不是不能组织。”
“你打算在哪里组织有效防御?”剧王冷声问道。
“在这里。”关之洲的手指头点着面前的一个小点。
“十三里铺……这里离京城,只有十三里!”剧王声音嘶哑,“不行,太危险了!”
整个政事房寂静无声。宰相关之洲,居然将反攻的地点,定在京城之外十三里!
几乎是在一瞬间,政事房里十多双眼睛都盯紧了关之洲!
是的,这个宰相临危不乱的风度是很多人暗中模仿的对象,这个宰相在大局上指挥若定也让很多人暗中佩服,但是这话——实在太冒险了!
关之洲却依然像是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眼光。微微笑着,解释道:“最近几天,我已经吩咐下去,将一路之上所有的粮仓都搬空。敌人一路进军,缺乏粮饷,军心自然涣散。一路疾驰,体力疲敝,到了京城之外,这个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战斗力就会下降不止一个层次。我军以逸待劳,体力充沛。何况敌军占领地方既多,就要派人分开去管理镇守,兵力分散,我军正好一一破之。”
从容说来,一群人的眼前都是一亮。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兵部尚书岳荣当下说道:“那么我们立即就要定下大决战的具体布局了。”一句话落下,兵部一群官员立即热络起来。
“正好一一破之……”慕容傲天沉思道,“如此大局可定!但是,有个致命的问题!”
关之洲的神情依然镇定:“请讲。”
“如果就这样任由杨景天横冲直撞进来,不阻碍一下,只怕我们也占不了多少以逸待劳的便宜。而且,我们集结起来的部队,都是地方兵丁,不是精锐。杨景天的军队,装备精锐,我们这些队伍还真吃不消。如果不能支撑到皇上大军回京,只怕……”
关之洲手指在一处地方定住:“别的地方,见到叛军,自然是望风而降……然而这一县,却至少能顶住叛军三天。甚至五天。”
他的手指指着的地方,是云阳县:“云阳县的县令是崇阳五年的进士,而他麾下掌管军事的都头李阳春,则曾在铁龙骑周晗帐下效命……这些年来,剿灭盗匪,颇见军事才能——有了这三五天,皇上回京的时间,应该很充裕了。”
“他……能支撑三天吗?”慕容傲天的声音有些怀疑,“云阳县不过是个只有十万人的中等县。全县能上战场的青壮,不会超过两万人。两万人,能挡住十万叛军,能挡三天吗?”
“大人,大人,喜报!云阳县树起了易字大旗!易凤歌将军出现在云阳县城头!”政事房外传来兵部侍郎兰先英喜出望外的声音。
手一颤,关之洲手中的茶盅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两万对十万,能挡几天?
咚咚咚的鼓声,低沉沉的响了起来,银亮的盔甲,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眼前就是一片炫目的光亮,简直要将人的眼睛刺伤。敌军摆着整齐的方阵,缓步向城门逼近。
敌军已经包围了四个城门。虽然城头上飘扬的易字大旗让冲在最前面的一排叛军有些迟疑,但是后面的鼓声却透露了军官们的决心。
不错,云阳县传出易凤歌尚在人世的消息之后,叛军内部也出现了骚动。这个名字虽然已经消失了两年,它所蕴含的威慑力依然不容小觑!
骑在白色大马上,杨景天盯着云阳县城头,灼热的目光,简直要将城头的旗帜都烧焦。
杨景天咬着牙齿。他恨城头上那面旗帜,他恨城里那个胆敢冒充易凤歌的人!易凤歌岂是寻常人可以冒充的!何况他这一冒充,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
杨景天不由想起半天前的军务会议。
叛军之中,不少军官当年是见过易凤歌,见识过铁龙骑的。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少军官就起了绕路的心思。然而,绕路就意味着要多走半个月的路程。半个月,可以让京中的关之洲慕容傲天多做半个月的准备工作,就可以让在边关的慕容云翔多赶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后进京与现在进京,可能导致完全不一样的后果!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凤歌出世,谁与争锋?”一个叫刘超峰的小军官终于忍不住喃喃自语。
“凤歌在世,确实无人与他争锋。”杨景天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冰冷,像是钢铁一般:“然而,那云阳县的人,绝对不是易凤歌!”
“不错,绝对不可能是易凤歌!”附和的是另一个叫肖凌的军官,“易凤歌,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不是易凤歌!”几乎所有的声音里都包含着惊喜,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不是易凤歌,我们还怕什么?”没有脑子的刘超峰立即开口。
“对,不是易凤歌。”肖凌沉稳的说道,“世界上绝对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我们要经过云阳,易凤歌就在云阳出世!”
“不是易凤歌。”另一个军官也想到了一个疑点,“假如真是易凤歌,他就该去将铁龙骑调遣过来了!而不是单身在这里冒险!”
“既然不是易凤歌,那我们还担心什么?”杨景天的声音异常沉稳,“我们一定要拿下云阳,拿下那个敢冒充易凤歌的家伙……易凤歌,岂是寻常人可以冒充的!”
不错,易凤歌不是寻常人可以冒充的。既然要冒充,就必须付出代价!
一片盔甲闪着白亮亮的光芒,在烈日下列成了整齐的方阵,压在城头底下。停留在利箭的射程之外,却是不肯轻易进入射程。整齐的方阵静默着,无声的给城头以威压。杨景天就要这样的效果,不战而屈人之兵,叫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孟江成站在易凤歌的身边,眼前白亮亮的一片叫他有些眩晕。眼睛看着易凤歌,却不好意思说话询问。
投石机已经调好了射程,弓弩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箭镞头上已经抹了毒药,日光下散发的是一片黑黝黝的冷光。
每个人的额头都沁着密密的汗珠,有些青壮,眼睛中还有疯狂的欢喜。不过,更多的人,却是紧张得颤抖。
李阳春脸色铁青,缓缓的举起了手。只要这手挥下去,城头上的士兵就将万箭齐发。然而……然而!敌军还没有进入射程!
易凤歌看了李阳春一眼,声音很淡:“这里,我是主帅。”
“你!”李阳春将自己的手放下,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连骑马都不会!”
易凤歌轻轻说道:“我会按照原先的计划指挥。如果有什么事情要临时变动的,你也应该与我表示一下,做个样子也好。”
李阳春的声音也压得很轻,咬牙切齿的:“是,末将遵命!”
话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城楼上起了骚动!
两人的目光往下落去,李阳春不由咬牙骂了一声:“无耻!”
确实无耻!
下面已经是一片哭喊之声。一群敝衣破裙的难民被明枪执杖的叛军推搡上来,排成方阵,向城门口涌来!
那些难民……李阳春看见,里面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哭着喊着,每人脸上都写着恐惧,每人的行动都展示着仓皇!
在今天之前,李阳春并不喜欢那些逃难而来的难民。那些无知无识的难民,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可是,听见下面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李阳春的心却被哭乱了。看了易凤歌一眼,想要说话,但是后者脸上那铁青的脸色,却是叫他将话吞了回去。
易凤歌脸色如铁一般沉重。驱赶难民来攻城……杨景天,果然够无耻!
幸好,易凤歌早就有准备。得到消息的时候,就通过孟江成与李县令,发通告告诉全县百姓,或者进城,或者进山。否则,今天被驱来攻城的,就是云阳县的百姓了!如果看见自己的父母亲人被驱赶,城头上的青壮,非集体发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