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凤歌……上官霁云的手指在颤抖。没有想到,易凤歌居然是女子!而倔强的易凤歌竟然宁可选择死,也不愿意泄露女子身份!
女子……女子怀孕?
那个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人是女子……
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
这个人是女子……而且怀孕……易凤歌男装多年,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秘密?
慕容云翔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不会让一个女人镇守边疆!
易凤歌行事很小心,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轻易的让自己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国皇帝!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云国皇帝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易凤歌与慕容云翔有了男女之事,而易凤歌,却继续保密!
记起来了,九个月前,慕容云翔曾巡视边疆!……
剖腹取子……这样暴烈的行动,也只有易凤歌,也只有易凤歌才做得出来!
要多大的勇气,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没有任何麻醉,要生生的将自己的肚子剖开……上官霁云打了一个寒噤!
然而易凤歌穷途末路之际,还是疏忽了一件事情。她作出这样暴烈的行为,慕容云翔。慕容云翔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一个答案:发疯!发疯的结果,自然是杀戮。苏国自然是出气筒……
上官霁云不怕慕容云翔,但是任何人都怕疯子!如若慕容云翔不顾自己的安危,不过国内的形势,一定要拿下苏国为易凤歌完成心愿的话,苏国穷全国之力也难以抵挡!
上官霁云绕着大帐走了一圈,站定:“吩咐细作,传播流言,只说君王寡恩,忠臣屈死……一定要让易凤歌旧部,对皇帝失望!”咬牙,一字一顿说道:“特别是铁龙骑!”
“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所有人手,一定要找到易凤歌的尸体……”关之洲绕着自己的书房绕着圈子,脚步和缓,神色平静,言语也不激烈,但是意思却不容反驳,“一定要找到,记住,一定要找到。”
关之洲,今年三十岁。岁月却很少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时光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
其实时光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关之洲眼角的细细皱纹。如果给关之洲梳头的话,还能看见里面夹杂着的几根银丝。
只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些细节。在很多人看来,十年来,关之洲似乎永远没有变过。
那是因为,所有的人看到关之洲的时候,首先就被他的神态气度所吸引。永远是云一样的轻松,永远是风一样的自如,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春风一般温和的笑意。即使在军务倥偬的时候,即使是在敌军压阵的时候,即使是在君王龙颜大怒的时候……每次看到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笑容,即使再无助的心也会找到依靠……
只是,只有极少的人会注意到,那深邃如海的眼底,隐隐约约藏着的,是亘古不变的忧愁,如烟一样淡的忧愁,如雾一样飘渺的忧愁……
“可是,相公大人……”下属神色迟疑,“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皇上,皇上管他作甚?”关之洲淡淡说道,“你私下调动密谍。不要走兵部。易凤歌是一代军神,若让其死无葬身之地,我朝将成为千古笑谈。皇上日后想起,也要后悔。”
下属去了。关之洲坐在椅子上,脸上那平淡的神色慢慢收起,浮上来的,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悲哀。
易凤歌……死了。她杀死了自己。天下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杀死她……
十年前,是十五岁的易凤歌带人将自己从书房里绑出来。稚气未脱的她气势汹汹的吩咐:“关之洲,我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你就来我们军中,给我们做书记!”
让自己从不愿意到愿意到心悦诚服,易凤歌只花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关之洲看到了她的治军手段,看到了她待人的诚心,看到了她对自己人全心全意的爱护,也看到了,铁龙骑在她的管理下,已经形成了钢铁一般的纪律。对这个世界已经基本绝望的关之洲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这个希望就是易凤歌。
八年前,关之洲偶然发现了易凤歌的女子身份秘密。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云国需要将军易凤歌,不需要女子易凤歌。只是从此之后,每个月的固定几天,关之洲都会主动承担更多的军务,甚至让易凤歌可以躲懒在军帐中睡大觉。
易凤歌也知道关之洲知道自己的秘密。关之洲不说,她也不提。只是偶尔,易凤歌会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关之洲,而关之洲也会报以微笑,如此而已。
这种知己之情,甜蜜着关之洲,让他年近三十还未曾娶妻。皇帝曾赏赐美女,易凤歌也曾赠与丫鬟,那些女子,关之洲都放在后院里晾着。
半夜梦中,只能有一个女子,那个英姿勃发的女子,那个从来不露女儿娇态的女子。
只是那个女子,是那样的遥远,和关之洲之前,永远隔着一条河。就像是蒹葭里所唱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游之,宛在水中央……
只是,那个女子,原先虽然远远隔着一条河,还是隐约可见。而现在,却是失去了,真正的失去了,永远的失去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从此茫茫……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易凤歌的尸首找到……”同一个晚上,很多人,都这样向自己的下属吩咐,或者向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人吩咐。
只是,凤歌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像风一般,向云一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易凤歌,倔强的易凤歌,不曾留给人任何念想。
三军****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低沉的挽歌如同阴沉沉的雷声,闷闷的压抑着,从这个营房涌向那个营房。又如大海里的波浪,一重一重的涌动着,不见发端,也不见终极。整个世界都暗淡失去了光彩,北方的天空,连鸟儿也不再飞翔。
剑北道的新任总管冯毅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但是他知道,不能镇压。几年来同生共死,易凤歌早已获取了全部士兵的心。这些士兵,特别是四万铁龙骑,与其说是云国的军队,不如说是易凤歌的军队。
朝廷压住了易凤歌北蒙山自杀的消息。但是小道消息早已悄悄的传递过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经知道将军自尽的消息。
朝廷的臣子,在面对这桩案子的时候或者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说:易凤歌有叛逆之心,其死是罪有应得。但是士兵们并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爱护他们而且几乎是百战百胜的军神死了,死在朝廷的怀疑之下。
他们的主心骨死了,他们上边的一方天空塌陷了。从此之后,云国的星空,少了一颗灿烂的将星,永远无法弥补。
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士兵们的哀思,无异于去点燃一个火药库。冯毅不敢,也无法可想。
然而——冯毅不能不动!士兵必须打散改编,否则事情难料。谁知道这些士兵会不会暴乱?虽然派了宣传兵深入军营,与士兵们交流易凤歌事件,委婉的表明了朝廷的立场。确实,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易凤歌绝对不是忠臣。但是,几乎所有的宣传兵都得到了一个待遇:被悲痛的士兵们打了一个鼻青脸肿,外加一头脸的唾沫。
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已经看守起来。早在冯毅来接掌剑北道军务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的高级中级军官都汇拢,传递皇帝命令。服从大局的,束手就擒,等事情完结之后再做安排;如若心中不服,有叛逆之色的,就当场格杀。出乎冯毅的预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束手就擒。血流五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要将剩余的军队打散,却是一个难题。特别是铁龙骑。
小军官苏良才看着冯毅与一群陌生的军官:“铁龙骑有自己的编制。我们只奉行易元帅的命令,或者见到元帅的铁龙符。如果要打散,也行,请拿出铁龙符来。”话很温和,很谦恭,但是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群骑兵,全副武装,端坐在马上,列成阵势,静悄悄的看着陌生的军官。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连战马也是一片沉静。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的,静悄悄的营房里弥漫的杀机,能将整个世界都毁灭。
站在这样的士兵面前,冯毅只觉得嘴巴发苦,浑身冒汗。最严重的问题是哗变。自己不能让这支军队哗变!
拉着自己的马,上前一步,静静说道:“诸位将军,诸位兄弟。大家都是云国的军人,应该奉行的是皇上的命令。皇上对易将军另有安排,着本将军前来接替。两国边境,非同小可,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定然能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