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归元脸色黯淡了一下,说道:“我随时可以搬出去——其实我也没有多少东西的。”“放你的狗屁!”我猛然暴怒起来,将手中一个茶杯捏成粉末。我发觉,我暴躁的脾气越来越像父亲了,越来越像皇帝陛下了:“你没有多少东西?你肩膀上还挑着一副担子,名字叫天下!你就这样,让已经中风的父皇撑着?让政事堂的大人们,每日来皇帝陛下跟前,看着皇帝陛下眨眼的次数来决定国家大事?”
“父皇还有儿子……归一也可以。”“归一也可以?哼哼……东方归元,我告诉你,我后悔了……这场政变之中,我拼死拼活是做啥?父皇这样拼死拼活又是做啥?如果要一个东方氏的子孙来继位,父皇——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坚持!他是拿自己的命来抗争呢!父皇难道不知道你不是他的种?父皇不嫌弃你不是他的种,你却嫌弃起自己不是父皇的种来了?”
东方归元愣神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说道:“父皇恩义,此生难以报答。”
“你顺从了父皇的意思,继承皇位,就是报答!东方归元……你是男人不?你是男人,你就挑起你的担子来!你不要用什么借口来逃避!”因为情绪激动,我的脸也涨红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父皇对你恩重如山!你却这样回报——父皇真的是看错了人!你愿意看着这个天下就这样乱下去?且不用说归一性格不适合做那个最高的位置,就是适合,归一也到底年幼!你只想求自己一个心安,却不想父皇的苦心孤诣——你是一个混蛋!”
“我是一个混蛋……”
“你居然承认你是一个混蛋!”我伸手,重重的往东方归元脸上砸过去,“你做了缩头乌龟,躲在你的龟壳里,看着朝野上下因为皇帝陛下中风而人心惶惶!你告诉自己说,我不是父皇的种,所以有足够的理由逃,有足够的理由呆在一边坐视不理是不是?你……混蛋!”
手砸在东方归元的脸上,隐隐生疼。东方归元的脸上,红了一片。手隐隐有些疼。我将脸转过去,不去看他那张脸:“你为何不肯继承皇位?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却不肯继承皇位,你如何向天下解释?你要父皇如何向天下解释?你要父皇向天下昭告,当初莲妃娘娘是生了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却不是父皇的种……所以不能让这个儿子继承皇位?你要父皇成为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谈?”我喘着气:“只有继承皇位,才能将整个事情掩盖下来!东方归元……你如果不是很混蛋的话,你就答应父皇,你就接了这个皇位!”
“孩子……你听玉同尘的。”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莲妃的声音!
莲妃从东宫的内室里出来,曾经保养精致的脸孔一片蜡黄,眼睛里全是血丝,没有一丝当日的神采:“你听玉同尘的……当初是母亲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了母亲的错,再度犯下一个错误。”
我躬身:“莲妃娘娘。”
莲妃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玉同尘……你是有办法的,你能辅佐我儿,坐稳这万里江山是不是?”我点头:“娘娘,玉同尘定然尽力而为。”“你……走开。”东方归元抬起眼睛,看着莲妃娘娘,“我现在不想说话……不想与您说话。”
“你是怪我——怪我丢人是不是?”莲妃笑了起来,神色凄凉,让人不忍注视,“当初丢人也就够了,怎么一个月前,被人掀开了旧账,却还是苟且偷生不肯就死,留着丢你的脸,是也不是?”莲妃的声音有些尖利变形了。东方归元到底有些不忍,他垂下眼睑,摇摇头:“不要这样说话,母亲。”“你不是皇帝陛下的种——但是我也没有偷人。”莲妃还是在笑,“当日我是想死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要活下来……因为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你真正身世秘密,你有权知道。”
东方归元抬起眼睛:“难道我不是您生的?”
莲妃笑:“你是我生的……你当然是我生的!不过你是我第一任丈夫下的种……那时我已经嫁入一个大家族之中,生活虽然不算太美满也不算太艰苦,我总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太守大人传下命令,说是要给东方公子寻找一个美貌的侍妾,命令我丈夫将我的小姑贡献出去。我小姑誓死不从,我丈夫就与我商量。身为女子,出嫁从夫,丈夫要将我送出去,我也只能点头认账……此后我就被送到东方公子身边,未足十月而生下了你。不过不足月生子也很正常,那时我跟着你父皇东奔西走,在生你的头天晚上还跟着你父皇上了一次战场……所以没有人怀疑。只是我知道,你的面貌,与我的第一任丈夫的面貌,一般无二。所以一开始,你说对皇位没有兴趣的时候,我也支持你的选择。”莲妃的声音,平淡无比。只是那平淡之后,我却尝到了一种惨痛的味道。被第一任丈夫出卖的时候,肚子里怀着第一任丈夫的儿子。得到第二任丈夫的宠爱之后,这个孩子就成了她最大的罪孽。
东方归元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低低的叫喊道:“母亲!”声音却是有些颤抖了:“当初那份……伏辩里,你为何不写明白?”
“写明白了,人家的指责就会落到你父皇的头上。强抢人妻做妾,那是品德上的污点,谁都隐没不了。而现在,却只是我人品污点而已。你父皇戴了一顶绿帽子,很丢脸,但是比强抢人妻做妾要好得多。”莲妃幽幽的说道,“我就将所有的错,都认下来又如何?”
莲妃话中,自有一番深情。我心砰然而动。这个当口,莲妃没有撒谎的必要。
“你父皇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雄才伟略的人物。他既然选择了你,那就有他的道理。”莲妃的声音是沉重的,“不过不管你怎样想,这事情揭发出来,你父皇就将成为青史之上的笑话——所以,玉同尘是对的,就是为了你的父皇,你也应该继承皇位。”东方归元的目光落在莲妃身上,又落到我的脸上。
我转过脸去:“我知道皇位不好坐,你也不喜欢。只是我也好,皇上也好,莲妃娘娘也好,叶芊雪也好——都希望你坐上那个位置,都希望你能选择对天下最好的方式。”
东方归元悠悠的叹息了一声。叹息声里,不是沉重,不是无奈,却是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将袅袅的叹息收起,他注视着我:“尘……我与你一起去见父皇。”
三天之后,东方归元坐上了那最高的龙椅。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笑容里有着沉重的忧伤。仪式虽然不草率,却是很简单。因为东方归元并不想大肆铺张,而时间也紧张,更紧要的原因,就是国库之中,银钱紧缺。父亲坐在椅子上,面上含笑。尽管全身都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他却依然摆出了最威严的神情。昭告天地祭了太庙之后,在我的帮助下,皇帝陛下颤抖着手,将玉玺递到了东方归元手中。接过玉玺,东方归元接受了百官的朝拜。
这就是东方归元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之上,东方归元颁布的第一道政令,那就是任我为宰相,入政事堂。之前父皇就曾下令以我为辅政公主,在这半个月里,我也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宰相。因此,这道政令虽然引来了许多诧异的目光,却没有人出言反对。也许有人想要反对,却是硬生生将反对的意见吞回到肚子里。陆望远去职之后,跟随着陆望远的官员,声音轻了很多。
第二道政令,就是流放东方归一。这道政令一下,下面却有很多反对的声浪。东方归一所犯的罪行,是试图谋反篡夺皇位。这样的罪名,即便是身为皇帝之子也不能免罪。两名御史,甚至上前,叩头流血。东方归元看了我一眼。我出列,说了一句话:“年未满十六犯罪者,罪减三等。三皇子殿下年未满十六。”御史们话都止住了。是的,年未满十六犯罪者,减三等。只是谁也没有想过,犯谋反大罪的主犯之一,也适用于这一条。
第三道政令,是流放宰相陆望远一家。陆望远已经自杀。据说自杀的时候,另一名宰相陈亮宇就在他身边。身边的侍卫报告说,这个自杀案件有很多疑点。陆望远或者是自杀,或者不是。不过现在我没有追究的兴趣,也没有追究的能力。这案子我会记在账上,等日后一丝一缕都给算清楚。这样的处理方案也没有多少反对的意见。按照老规矩,应该诛九族。东方归元以为太上皇陛下祈福为名,下面反对的声音就消失了。新皇登基,正是显示自己的宽大胸怀的时候,没有不知趣的御史会来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