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面前的沙盘,却是一个完美的沙盘——我认得,那就是阿干河渥南河一带的地形,正是我与敌人交战的地方。
沙盘,早就预备下了……
嘴角不自觉的噙起一个冷笑,我笑:“皇上,臣等逾越了。”对那于震说道,“现在你方也就是风行烈部正合围,而我方,也就是阿史思那梁云部,正试图突围,是也不是?”顺手取了几根竹筹,插在沙盘上相应的位置上。
沙盘论战虽然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但是其中的凶险丝毫也不比真正的战斗要少。何况我知道,我……输不得!
输了,我就再也无法解释——皇帝陛下动疑不动疑,咱不管他。我要管的是,我不能让天下人动疑!
脑子急速运转,手心里已经全是汗珠。然而我脸上依然云淡风轻,哼哼,霉女的风度,不能丢!
说是三人与我论战,可是实际上,到了后来,边上站着的略懂一些军事的大臣,也禁不住开口支招。虽然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是现在是在看沙盘论战,不算观棋。再说了,战事推演,本来讲究的是集采众人思绪。
你来我往,不多时,沙盘上局势就明朗起来。我手上尚且有八百多士兵,而对方手上只有一千多士兵,却没有继续合围的能力了。我将手中的竹筹放下,含笑说道:“如何?阿史思那梁云此时可有破阵而出的能耐?”
“不对。”说话的是对方主战的于震,他的额头,汗珠涔涔:“玉帅统筹全局的能力,远远超过阿史思那梁云。现在与玉帅交战的是阿史思那梁云,而非玉帅。”
“阿史思那梁云统筹全局的能力,果然较玉同尘低微了吗?”我淡淡一笑,说道,“阿史思那梁云纵横草原之上,已经超过了十年。十年来,经历大小四十余场大战,小战更是不计其数,而根据我手上的资料,他失败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在庆州——那是意外。实际上,玉同尘此次计划,也是因为玉同尘轻敌中计开始。虽然玉同尘将计就计居然取得成效,心中却也一直在大叫侥幸。诸位大人如若不服,那……我们可以再来一局。就方才大家有意见的计谋策略,玉同尘可以不用。”
我的声音很沉稳。其实我不想再来一局。方才第一局,赢得就有些惊险了,再一局,谁知道我能不能获胜?
然而我不能不再度挑战。原因就是我面前这些人,心中其实还没有完全服气!既然不服气,那我……就只能战斗到让你们服气为止!
三局,四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大殿之上昏暗,皇帝陛下命令人举起了巨烛。
幸运的是,四局了,我一直没有败绩!
第四局已经结束。于震看着我,突然对我鞠了一躬,说道:“于震无知,纸上谈兵,妄自揣测当日情景,胡乱说话,请玉帅原谅。”
于震说话,后面跟着的两个兵部官员,也一起道歉。皇帝陛下脸上阴转晴,笑道:“既然无疑,此事就此落定——”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却听见下面有脚步声匆匆上来,接着外面就响起了侍卫的声音:“皇上,剑南道太子殿下来的急件!”
剑南道太子殿下来的急件!
我记起来了,今年剑南道发生了大规模的饥荒,早在一个月前,东方归元就前去赈灾了。
剑南道来的急件,可是剑南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闻外面传来的声音,大殿之上,原来争议的声音,全都止住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目光依然非常的明亮非常的镇定:“拿上来。”
奏折很快就递上来,皇帝陛下扫了一眼,说道:“……政事堂官员与六部首官留下,其他人等,都退下吧。”
众人听令。我正要退下,却见皇帝陛下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淡淡说道:“玉同尘,你也留下。”
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公开要我留下,一时之间,一群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其中又以御史台的几个御史,目光最为奇怪。
那目光,不是气恨,也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那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竟然是有些迷惘。
尤其是那个攻击为最为热切的冯士元。
对着冯士元的目光,我回过一个淡淡的眼神。眼神里有些怜悯,毫不迟疑的怜悯。
冯士元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去,跟随着官员们下去了。我正过身子,端端正正的站着,看着皇帝陛下,说道:“皇上,臣并非政事堂臣子,与闻大事,似乎不合规矩。”
皇帝陛下目光集中在陆望远身上,说道:“陆相,太子发来急件,说是由于赈灾不及,剑南道路上,已经出现了流民聚众造反的情况。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加起来已经有十余万人。朝廷是剿还是抚,需要尽早决断。”
陆望远略一迟疑,就马上回答道:“自然是抚。如今朝廷大军,半数都在北方,要将大军往剑南道上调遣,这路上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不如将剿所用的花费用来安抚。”
“然而……如果要安抚,钱粮与寻常是赈灾相比,定然要花费更多。今年一场战役,尽管规模不大,却是也将府库腾空了一半。前面又调遣了万担粮食前去赈灾。手头还有些钱粮,不过今年年底,官员的俸禄还未曾发放。如果要将京师府库的粮食运送前去,只怕还不够路费。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怕运送粮食半个月功夫,这事情就发展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了。不如就近调兵,先剿后抚。就近调遣附近未曾遭受饥荒州县的乡兵,他们心系着自己的家乡,打仗也不会与朝廷谈条件,朝廷也不用花大钱对他们进行赏赐。”边上说话的是户部尚书。说话唠唠叨叨,条理不清,意思却是说明白了。他的建议很简单,先剿,用附近州县的乡兵将叛乱的流民杀掉大半,之后再抚,这样赈灾的粮食就省下来了。更妙的是,附近州县的乡兵怕流民进入自己家乡与乡亲夺食,剿灭流民定然不易余力,朝廷也不用花大钱给这些乡兵发赏赐。
转眼之间,户部尚书竟然就出了这样一个绝户之计。不能不说,这个户部尚书,是个天才,而且是一个深的厚黑学精要的天才!
只是这样计划虽然好,皇帝陛下却是不十分满意,说道:“用附近州县乡兵来剿灭乱民,只怕有沾亲带故的,到时候要影响大局。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皇帝陛下的过虑,简直是强词夺理。不过是不直接反驳户部尚书的无情罢了。尽管如此,一群人都还是听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陛下——是不愿意多杀人哪。
心中略略浮起了一层涟漪。目光在户部尚书的脸上划过,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户部尚书自然是精明的角色,不过到底还不知道皇帝陛下的真正心意。皇帝陛下虽然很赞赏这样的做法,但是现在是一群人在议事的时候,这样的狠毒计划能当众说出来?相比较而言,陆望远就聪明多了,他提出的计划虽然不为皇帝陛下所采纳,但是至少在大义上并没有出错。
下面一群人,也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过这些建议……也大都缺乏可行之策。我站在边上听着,却一直没有开口。在场诸人当中,我的品级最低,这事情本来也轮不到我来说话。看着面前的情景,只觉得有些滑稽,心中却一点归属感也没有。
尽管心中也记挂着在剑南道的那群流民——但是今天的事情,已经让我心寒。
皇帝陛下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了。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玉同尘,你认为如何?你有计划,就不要藏着掖着。”
我笑了一下,说道:“依臣之所见,这些计划,都是不可行的。”神色却有几分放肆无礼。
皇帝陛下见我这般放肆无礼,却没有生气,当下说道:“你将可行的计划说来。”
我看着皇帝陛下,两人的目光在无形之中交了几回锋。皇帝陛下的目光终于有些闪烁起来,我笑了一下,终于说道:“今年春夏,臣曾经在蜀地呆过一段时间。蜀地百姓,其实是天下最耽于安逸的百姓。只要生活能过得下去,就绝对不会有大心思。所以当地百姓,尽管聚成大股流民,但其实却不用担心,只要让他们过得下去,这人群自然作鸟兽散。”
“如何才能让这群人作鸟兽散?”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叶凉,我现在名义上的上司,刚才还派人算计我的那位。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顺口背了两句诗,我淡淡笑道,“四川盆地实在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尽管有出产,却是很难运送出来。没奈何,道路险阻。”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说话的是枢密院风宙,现在也忍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