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归元的话很唠叨,但是语气里,却隐含着关心。心中再次被甜蜜充满,我笑道:“我们已经脱了妓籍,不找周大人,落户想来也很容易的。”
东方归元笑着指了指我的脑袋,“你……真不知你怎么想!你原来的身份……我是叫周元凯,另外给你一个身份!这个玉同尘的名字,不要也罢!”
我张嘴要说话,东方归元已经苦笑着摊手,说道:“这次能保住夏州城,你功劳最大。可是你身份摆在这里,皇家法度上明确写着:你这样的人,有功不赏地位,只赏钱帛!钱帛这东西,要来有什么用,你一个主意,就值得上几万两……所以,我叫周元凯,不要将你的功劳报上去,免得太招人注目,毕竟,一个惊采绝艳的大才子突然消失,那是很诡异的事情!甚至换名字也会被人发觉!你没有意见罢?主要的功劳,就便宜风行烈那小子了!”
东方归元絮絮叨叨,却是将所有方面都想到了。心中震撼,不能言语。东方归元转身走人:“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小心着过日子罢。如果有可能,就试着考个举人进士来玩玩吧。至于我,以后再见到你,也是不认识了。”
最后一句话落下,东方归元人,已经走出了门槛。
胸口一块巨石锤下……我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我想要昏迷过去,但是,我知道我很清醒。
相见无期。东方归元已经将意思说明白了,从此之后,相见无期。
是的,我一个惊采绝艳的大才子,与他这样的纨绔皇子搭在一起,对我的前程,没有好处。
虽然,我一个妓家子,本身就没有前程。
所以,他苦心孤诣,给我制造一个新的身份,让我重新开始。为了让我有一个新的开始,他决定,与我,完全割裂。
这样的割裂,这样生生的割裂,让我的心滴血,让我完全失声。
躺倒在枕头上,默默的,泪流满颊。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皇城就掩盖在一片洁白的肃穆里。远处小路上,还能看见低头扫地的宫人,低着头,握着满是冻疮的手,默默的用力。
只是,近处是没有人了。除了皇帝东方啸鸣与他的臣子,枢密院风宙。
君臣二人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雪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远处颠颠的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抱着暖炉与斗篷,但是看着君臣二人边走边谈的模样,又不敢上前。
东方啸鸣自然不知道小太监的烦恼,顺手折下树枝上的一枝冰花,笑道:“梁宇,今年的这场雪倒是特别大,明年的麦子倒是不用愁了。只是不是户部的手脚快不快。”
风宙笑道:“皇上放心。早四五天之前,钦天监就说近日将有大雪,户部当时就开始给赤贫户发放粮食棉衣了。臣偶尔听到,是每人二十斤粮食,一件棉衣,孤寡再加一斤肉。”
东方啸鸣展颜一笑,说道:“今年户部动作也还利索。梁道明比前任要好多了。”
风宙想了想,才说道:“皇上,也不仅仅是梁尚书动作利索的缘故,主要是这十多年来休养生息,户部终于有点余粮了。有余粮,办起事情来自然要快捷。”
东方啸鸣一笑,说道:“你还是这个脾气,喜欢与朕唱对台戏。”
风宙眉毛跳了一跳,说道:“皇上,臣不敢。”
东方啸鸣眼睛斜瞟过去,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什么不敢的。梁宇,你与朕唱对台戏,也唱了十多年了。朕知道你这个脾气,不会与你计较。”
风宙道:“谢皇上。”不说话了。
君臣俩又走了一段路,东方啸鸣再次开口:“梁宇,你估算一下,这户部,这些年,有多少粮食了?”
风宙站定了,看着皇帝,片刻之后才说道:“不够。”
东方啸鸣也站住,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风宙脸上:“不够?”
君臣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说的是什么。东方啸鸣开口问风宙府库粮食的问题,那是因为他想要打一场大仗。风宙知道皇帝要问什么,直接就开口说不够。东方啸鸣却是不死心。
风宙道:“十四年前战乱初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十多年下来,田地渐渐开垦出来,人口也是激增。臣不知道具体数字,然而看历代史料,国家初定十多年,都是孩童数量极多而壮年数量不足的。孩子不能上战场,但是吃起粮食来,却是一个顶俩。现在府库虽然有些余粮,但是估计也不会太多。如果一开战,只怕粮食不足,人也不够。”
东方啸鸣知道风宙说的是实话。面色却渐渐转向铁青,说道:“朕……就认了不成?这么些年,忍气吞声,也就够了。但是,他们居然敢来夏州城下……居然差点将夏州城也吃下了!朕就忍了不成?”激动起来,虽然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君王,也禁不住面红耳赤。
风宙看着皇帝的脸色,噗通跪下了。
东方啸鸣看着自己的臣子,声音里不由带上几分气恼:“你在做什么?”
风宙仰头看着君王,沉声道:“请皇上三思。”
东方啸鸣涩声道:“你道朕是好战之辈不成?只是朕征战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风宙,你的独生子,也几乎丧命在夏州城中,你就不计较不成?”
风宙抬头,正视着君王,沉声说道:“臣的儿子,也是食君之禄。能为国家而死,也是分之所在。何况,臣的儿子,也没有死。”
“你啊……”东方啸鸣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点着臣子的额头,说道:“你这性子,怎么说你好呢?……起来,咱们再说话。”
风宙道:“皇上答应臣,五年之内,不要擅自与突厥动武,臣就起来。”
东方啸鸣苦笑起来:“你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哪能不听?好了,朕答应你……五年之内,等你的儿子也长成虎将了,朕再来与突厥算账!”
风宙这才起来。东方啸鸣见风宙的膝盖上又是泥土又是残雪,急忙回头,吩咐道:“小沐子,去宛妃娘娘那儿,拿件干净的裤子来。”
风宙急忙道:“臣不敢当。”
东方啸鸣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帮朕立下了大功劳,朕都还没有封赏呢……梁宇,说起你那儿子,朕倒是多了一样心事。朕宣召他进京受赏,他怎么不肯进京,就跑了?看样子,你这父亲,教子无方啊。”
东方啸鸣脸上含笑,那是开玩笑。虽然是开玩笑,风宙也不敢随意了,当下笑道:“皇上明见。臣这个儿子,向来是无法无天的。”
东方啸鸣笑道:“也是,这样的无法无天的计谋,也只有烈儿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才想得出来。换作寻常人,即使想得出来,也不敢试。”
风宙想了想,斟酌着词句,慢慢说道:“皇上明见。臣觉得……此事与臣之子有关,然而这个计谋,却不一定是臣之子想出来的。”
东方啸鸣的眼睛定住了:“哦?”
风宙道:“知子莫若父。臣之子,好斗勇武,最爱武功,却最不爱动脑。做虎将有余,做谋士却是不足。此事或者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东方啸鸣知道风宙是诚恳之人,当下看着风宙,沉吟不语,片刻才说道:“不过是卿家猜测罢了。而现在封封奏章,都是称赞烈儿的功劳。那周元凯朕也知道,边塞多年,兢兢业业,不是虚夸之辈。”
风宙沉吟了片刻,说道:“皇上,不管如何,烈儿年纪还小,封赏之事,可以放放,免得宠坏了他。”
东方啸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恐怕自家功劳大了,招人眼红。也罢,烈儿过年就十六岁了,朕就给他一门好亲事作为封赏,如何?”
风宙不由大吃一惊!急忙道:“皇上您是知道的,当初臣已经做主,与李家定下亲事,而且,蒙皇上恩准,不再追查李家之女……”
“李家的亲事?”东方啸鸣看着自己的臣子,脸上似笑非笑,“朕一直很奇怪,你家与李家定亲的时间,也实在太凑巧了一点……朕这边与废太子之间事情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卿家却是不慌不忙,派人去延州,给儿子定什么亲事!”
东方啸鸣一句话落下,风宙不由面色煞白!膝盖微微一颤,随即站定了,看着自己的君王:“皇上明见万里,臣的这一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臣知道李恒的性子,也知道皇上的性子。事情已经不可挽回,臣只是想,借这门亲事,关键时候,也能用这个法子来给李家留一点骨血。”
东方啸鸣微微一笑,说道:“朕还以为,卿家是要借定亲的机会,给李家通风报信。”
一句话落下,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风宙抬起头,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倔强的气恼:“皇上信不过,赐死便是。对臣而言,君臣之义在前,朋友之交在后,这一点,臣很清楚,不用皇上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