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我这边的士兵更乱了。
阿史思那梁云站起来,厉声叫道:“你们这些汉族的,赶紧都给我围着过来!大风天气还想出去乱跑,难道是想出去找死么?这是打前风,不算厉害的,快些!”
我慢慢站起身来,厉声说道:“都听阿史思那王子的吩咐!”
阿史思那梁云立即吐出一大段吩咐来,一群士兵安顿下来了。阿史思那梁云将我们的马也拉倒了,拉着我,就卧在一群士兵的中间。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手指头扣着我的手腕,生疼生疼。
其实欧阳毅等人已经看出了我们之间关系的变化。欧阳毅的手曾摁住了刀把,但是看着我的脸色,却又终于将手放回了远处,老老实实躺下。
此时第一阵风已经过去。树林中间,竟然是出奇的寂静。无论是汉族士兵,还是突厥士兵,都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狂风依然在呼啸,不过听起来似乎极其遥远了,似乎相隔了几个世纪似的。脸上有些尘土,嘴里吃进了一些沙尘,有些难受。但是一时也想不出要将沙土吐出来,因为更大的考验就在前面!
我看着面前。突厥士兵在中间,我们的士兵在外圈,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一群人伏倒在地上,也分不清谁是突厥人,谁是汉人。而躺在我身边的那个突厥王子,口中呼出的热气,就扑腾在我的脸上。这个当口,这个满嘴使坏的突厥王子,竟然没有趁机来占便宜,我倒是有些诧异,又有些窃喜。
阿史思那梁云沉声说道:“这一回将你的士兵安排在外面,可不是有意占你的便宜。”
我冷哼了一声。说话之间,那狂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铺头盖脸的沙尘,又扑了过来!
沙尘打在脸上,脸上是生生的疼痛。不敢再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这眼睛就算报废了!耳边听见阿史思那梁云气急败坏的声音:“将头转过去!将头埋起来!你以为被沙尘打成一个麻子很好玩么?”风声非常大,耳朵边都是呼啸的风声,阿史思那梁云这几句话,已经拼进了浑身的力气,简直是在嘶吼了。
尽管是嘶吼,说话的声音,到了后面却还是含糊不清了。想来是他吃了不少沙尘的缘故。我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藏起来,你该死的给我下了药,我行动不便……”声音却也发不出来了,那是因为我也吃进了许多沙子!再说下去,沙子就要咽下去了!
是的,吃了那该死的麻药,我的动作是不太利索了。不过努力一点,将头转过去藏起来,还是做得到的。不过现在风实在太猛了!
正缓缓的转动着脖子,身边除了风声,却听见了一种异样的声音。接着,我感受到了异样——一片温暖的皮质的东西,盖在了我的脸上。
所有的沙尘,都阻隔在了皮子的外面。皮子下面的世界,竟然是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能让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时之间,我周围的世界,竟然僵硬了。
那皮子——应该就是阿史思那梁云身上的黄金甲。
皮子下面的世界,整个都僵硬了。
只是外面喧嚣依旧。卷地而来的狂风,似乎要将这个世界连根拔起。我听见了士兵们呼痛的声音,也听见了树林里树木被折断的声音。我听见了沙子打在马身上的声音,那种声音,非常渗人。
狂风暂时歇息了一阵。我转过头,努力伸手,要将皮子撩开。听见无数的干咳声响起来,那是士兵们想要将嘴巴里的沙土给吐出来。听见阿史思那梁云的声音:“都俯下!头藏到马肚子边上!要咳也不能坐起来咳嗽!”蓦然压低了声音,说道:“玉同尘——你不要乱动!第三阵风马上就到……撩开了皮子,你想要吃沙子不成!”不由分说,就将皮子给压下来,伸手,胳膊整个横上来,将整张皮子给扣住。
我被他的大手压在皮子下面,一时之间,再度僵硬。听见了阿史思那梁云的冷笑:“别感动。别以为我爱惜你。我是想在这当口,咱们不能再内讧。再说了,我也记挂着你会的那些锻炼钢铁的法子。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慢慢下功夫,总能将法子弄到手……你如果死了……”
说话功夫,狂风再度卷地而来!
听见无数树木呼啦啦被吹折的声音,也听见了无数石子打在马儿身上、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那种咚咚的声音,类似于用石子去砸鼓的声音,比刚才的声音,更加使人心惊肉跳!
天地之间,恍惚——再也没有其他生物。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狂风,与沙石。
我知道我身边还有生命,还有一千多士兵,还有一千多匹马。我还能感受到马儿那温热的皮肤,隔着厚厚的沙尘。我还能感受到身边那个男子,那呼吸——似有若无。
风,似乎永无止息的刮着,刮着。天明似乎再也不会到来,我简直怀疑,这风,会一直刮到世界末日。
已经感受不到浑身那透骨的寒冷,因为浑身已经麻木。努力调转内息,麻药的药性,终于慢慢的过去。
风,终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风声不再响起。终于有士兵坐起来,大声干咳,将马匹拉起来,拍去浑身的灰尘。
听见了阿史思那梁云大声呼喝:“汉族的小子们,都起来罢!赶紧将马拉起来,再不拉起来,马儿就作废了!”
听见了有突厥士兵的呼喊声,声音里似乎带着惶急。又有士兵的声音:“将他埋葬了罢——”
我知道,是有伤兵经受不住这等狂风,已经在沙石的打击下丧命。心中有些惨然。
阿史思那梁云躬下身子,拉起我来,笑道:“风停了,咱们上马,走人!”
我身子一动,手腕一翻,已经将他的手反手抄在自己手中。笑道:“不错,风声过了,咱们走人!”
阿史思那梁云呆愣了片刻,说道:“你……居然恢复武功了——嗯,这阵风也实在有些长……”说话之间,另一只手,却是拔了一把刀在手,冲着我的前胸,就插了过来!
我眼睛被风沙迷住,现在还没有完全睁开。但是风声响动,焉能不知?当下身子一侧,他的一插,只划破了我的外面衣衫。手上使劲,却是将他的一只手,拉脱了臼。
麻药过去,小腹的疼痛再度侵袭而来。极度的痛楚,内息也已经调转不灵。想要用内力将他控制住,却没有奏效,因此只能将他的手拉脱臼再说。
阿史思那梁云手上吃痛,脸色惨白。但是他毕竟是有武功底子的,当下沉声冷笑,身子急速后退,厉声说道:“将她与我拿下!”
此时我正身处一群突厥士兵们中间。躲避风沙的时候,我被阿史思那梁云带到了人群的最中间。而我的士兵,却在圈子的最外面!
一时之间,四面都是敌人!
无数马刀,即将出鞘!
出鞘的马刀,自然是对准了我!
如果让这批马刀全都出鞘的话,我只怕就要再度成为阿史思那梁云的俘虏!
我知道这当口再也迟疑不得,再也怯懦不得,当下厉声长喝,身子一晃,紧随着阿史思那梁云,追击过去!
竟然再也不管即将劈在我身上的马刀!
外围的士兵听见了里面的喧嚷,知道了些什么,立即也拔出了武器!
零星的几声兵戈声后,武器的交击声像是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噼里啪啦,炒豆子一般,剧烈的响了起来!
兵戈之声就像炒豆子一般响了起来,半夜时分,虽然有零星的火把,但是依然黑暗。整个场面,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的混乱!
场面混乱的时候,欧阳毅几个起落,已经奔到我的附近。不过却被几个阿史思那梁云的亲兵,挡在了外面。
欧阳毅奔过来的时候,我正追击着阿史思那梁云。不过阿史思那梁云身边的护卫,却是极其勇悍,在关键时候,竟然摆成了一堵人墙,拦在我的面前!
就这么一霎的功夫,我就失去了机会。内脏暗伤发作,身上内劲使不出来,脚上轻功虽然还在,却是被人生生拦住。手上抢了一把刀,一片清脆的兵戈声响过,一群士兵手中的马刀,已经被我生生截断。无数碎片飞溅而出,却是伤了不少人。
见我如此,身边的突厥士兵,都是略略怔了一下。然而这些士兵,都是精兵,都是生死场上打过无数次滚的,只是愣神了一下,紧接着,无数刀兵,又再度向我的身上招呼过来!
咬牙,忍住身上的疼痛,耳朵边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风的力量——风的力量!
生死之际,头脑之中竟然是如同闪电一般划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悟如同一片清亮的湖水,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浸透,对轻功两个字的理解,一瞬之间,竟然达到了一种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