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下,说道:“上好的湖州绸缎?”
吴老板说道:“正是,上好的湖州绸缎。我们民间也不常见……”
我沉吟了片刻。想了想,我又问道:“他与你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有没有与你交换什么?或者说,他有没有与你说,要给你什么?或者说,他要威胁你什么?”
吴老板道:“威胁倒是没有。他只是说,如果我们愿意给他铁器,他愿意出一斤铁器一头牛的高价!”
一斤铁器一头牛?这样的高价,我也不由惊呼出来。沉吟了片刻,又问了一些细节,当下对他说道:“你先回去,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与别人说起。”
吴老板离开,我再也没有休息的心思,当下就吩咐香墨:“东门先生在不在,去将东门先生请过来。”
东门很快就过来了。听了我的陈述,东门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吴老板家小都在鄯城县,胆子向来也不算大。想要从公子这里骗取一点铁器去走私的可能性不大。”
我笑:“吴老板撒谎的可能性当然不大。只是现在这事情该如何处理?或者,这件事当中,我们能得到多少好处?”
东门顺手拉过一张纸,说道:“我们先分析,这个所谓的三王子,到底是什么人?他要铁器,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叹气,说道:“这么鬼鬼祟祟的来买铁器,自然不是真的想要用在农事上。这农具走私,对于吴老板是风险,但是对这个三王子来说却不是风险。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偷偷来找一个商人,完全可以将商人带到他的帐幕里,居高临下的谈价钱,甚至用东西来恐吓。如果卑鄙一点,留下我们商队里的几个人,叫其他的人,下次拿了铁器去换,也是可以的。”
东门点头道:“正是。他这样来买铁器,多半是想要弄点武器了。所以才见不得人,甚至也不敢用威胁的手段。他要弄武器,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说着话,东门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圈,笑道,“前些日子,我们跟着商队一起出去的细作,已经将消息都呈报上来了。现在吐蕃那边的形势,比我们这边的形势,还要复杂啊。”
我笑道:“这个情报的事情,我全权交给先生,也不曾过问。”
东门笑着指着纸上的那个圈圈,笑道:“这个是吐蕃国王东德玉松。吐蕃国王有四个儿子,都是与大族联姻的结果。大儿子是扎巴坚增,二儿子是司如贡堆,三儿子叫次仁旺杰,四儿子叫格桑旺堆。大儿子已经四十三岁,四儿子十七岁。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小四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心思,一门心思只想当和尚。这个要武器的,应该不是四儿子。”顺手,在大圈圈的边上画了四个小圈圈,其中一个圈圈相对比较大,一个圈圈相对比较小,笑道:“大圈圈就是扎巴坚增,小圈圈就是格桑旺堆。”
我笑道:“这我也听说过一些。看年龄,最适合的就是老三。可是那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叫次仁旺杰的,还不能下定论。”
东门微笑道:“次仁旺杰额头上,是有颗黑痣。只是这样的情况,却未免让人疑窦丛生。按照我们的材料来看,这个老三,封地上并无多少出产,去年曾上书国君,要求更改封地。这样的人,能拿出一头牛换一斤铁器的大价格,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而且,这样的事情,哪里用得着王子殿下亲自出手,这位……动作好像也太猛了一点。”
我点头,说道:“这些年来,与吐蕃的边境,虽然掌管严密了一些,但是走私随时都有。要找铁器,黑市上也有,实在用不着出这样的大价钱。再说,将湖州缎子穿在身上,也实在招摇,这不像是故意要隐瞒身份做坏事的模样。”湖州丝绸,天下丝绸里的珍品,如果人在湖州,倒也不是十分珍贵,但是那是在吐蕃!
东门哈哈大笑,说道:“正是。要出去做小偷,当然会穿黑衣服去,不显眼最好。他却穿了最好的湖州缎子,明摆着就是要告诉别人:我身份高贵。”说着话,东门拿着笔,在扎巴坚增的圈圈上点了一点,笑道:“照理说,扎巴坚增是老大,年龄又大,他吐蕃王庭之中,跟着扎巴坚增的人不在少数,三个弟弟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即使要弄点铁器,也用不着这样鬼鬼祟祟的手段。而现在这个样子,却是很像是别人故意要老三来背黑锅,所以他也排除,剩下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老二。”
我点头,说道:“可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吐蕃王庭之中,有人故意要弄点事情出来,好算计老三,却不一定是老三的那几个兄长!”
东门点头,说道:“正是……我们手中的资料,毕竟还是太少。”将老大、老三、老四三个圈圈涂黑了,又在边上画了小圈圈,说道:“可能是老二,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我沉吟道:“问题是,现在我们连那个人都无法判断,更不能采取行动了。”
东门大笑道:“难道你还想真的去挣那几头牛不成!”
我点头道:“先生深知我心。其实我最想要的,还不是吐蕃人的牛,我最想要的是突厥人的马!”
我说的事情,是一个让整个汉民族都很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大汉民族,根本就是一个农耕民族,汉族的土地之上,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养马场!养出来的马匹,就爆发力也好,长途奔驰的忍耐力也好,都不是西北游牧民族的对手!
这样的情况之下,要与游牧民族的骑兵对决,根本是妄想!
所以,我觊觎着突厥人的马!
东门沉吟道:“突厥与我朝交恶了。本来就禁止马匹交易的,现在更是连民间的互市都禁止掉了。要想得到突厥人的马匹,根本不能从正常渠道得到,公子想的,走吐蕃人的路子,倒也省的。但是吐蕃人必定要提出极高的价钱——难道公子还真的拿铁器去换?就是公子舍得,皇上也舍不得啊。”我摇头,说道:“我想要知道的,就是吐蕃人四个王子之间,是否……也存在着明争暗斗?如果存在着明争暗斗,而且——这个铁器的事情,与争斗有关的话,我们就可以利用!”
东门苦笑道:“公子,我知道,您又想要行险了。只是我们对吐蕃的情报资料不全面,现在还不能动手,至少,这一次出关,不能动手!”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时不我待啊……其实吐蕃人,现在看起来倒是乖乖的,甚至还派了使者前来求亲,可是谁都知道,这头狼,与突厥那头狼,其实不相上下啊……”说着话,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你说,那个吐蕃国君的大儿子,已经四十多?”
东门苦笑道:“正是。现在的国君,已经六十多岁了。居然还派人来我们大兴朝求亲!”
我忍不住失声道:“这样来求亲,那位天娇公主,居然还想嫁给一个糟老头?”
东门看着我,脸色古怪,笑道:“公子,难道您对那位天骄公主,居然还有怜香惜玉之心不成?”
东门那古怪的神色,倒是让我苦笑,当下道:“当然没有……只是觉得好生怪异……”对东门道:“我想将这件事向皇上汇报,你说成不成?”
东门笑道:“正该向皇上汇报。”说着话,却见香墨在门外,说道:“公子,有客人从鄜州来,说是有信。”
鄜州来信?想起父母,没来由的一阵欢喜。东门看着我,笑着摇头,就自顾自出去了。
回鄯城县之后,我就曾借着商人的手,给父母捎去一封信。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问明白——当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送信的人不是心腹,也不敢问明白了,当下就只能含含糊糊说两句。母亲应该看得懂。
现在听见鄜州来人,想起记挂了一个月的心事,自然是欢喜的。
当下就将人迎接进来。见到那来人,不觉吃了一惊!当下站了起来,竟然不由自主的迎接上去!
面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十三四岁的少年!
虽然个子高了很多,虽然不再挂着鼻涕,虽然眉宇之间,散去了当日那些无忧无虑的神色,多了很多风霜的颜色——然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兄弟,李篁!
李篁站定了,看着我,嘴唇动了两动,却没有做声。我张了张嘴巴,却觉得嗓子嘶哑,发不出声音了。站在边上的香墨,眼睛看着,张了张嘴巴,片刻之后终于发出一声“啊”,随即警醒过来,急忙道:“公子,您有话,就将这位小公子带到书房,慢慢问。其他人,该干啥都干啥去,不要在这里杵着,像什么话!”将在场的一群下人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