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朝的第一个报社——成立之初,或者有我的功劳。不过我的功劳,不过是几个建议而已。此后的管理发展壮大,都是吴王殿下在管理。
可是现在,他却将这个印书坊送给了我,虽然明面上说,他已经将印书坊整体搬迁到南方去了,剩下几个不愿意走的人另起炉灶;但是事实上,我知道,印书坊的那些设备其实不值多少钱,即便现在天下最先进的活字印刷设备,也不值钱,因为我懂得这个技术。最值钱的还是人,标准来说,是两年时间培养出来的狗仔队与那些愿意给报社提供消息换取利益的线人。这些人,大半不会去南方。他们将继续留在北方——消息无法卖给北方,那么他们就会继续传递消息给新报社。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也有了自己的情报中心。
他送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印书坊,那是……一片情啊。
在我没有正式投效他的前提之下,他……居然毫无忌惮的将最重要的情报部门送给我……
这样的情,我……如何回报?
这似乎不是男女之情,然而即便不是男女之情,也让我的心战栗……
他……是天下最关心我的人,即便是我用那样生硬的态度来对待他,他也依然,这样无怨无悔的对我……
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扎在针尖上,颤巍巍的。
一种甜蜜的痛楚,就这样挂在针尖上……
针尖微微的颤栗着,颤栗成一个名字……
我要辅佐的名字,我要利用的名字,我要算计的名字。
可是……
欧阳毅站在我的身边,眉宇之间依然还是一抹忧色,说道:“皇帝陛下……不会轻信了谣言吧?我……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我将心中的痛楚撇开,我含笑道:“我对皇帝陛下,倒是很有信心。”
风宙脸色一瞬之间变白,随即又沉稳下来,低声说道:“皇上……”
“你……很好,将朕放在手心里当泥巴捏着玩!那个胡楚城也很好,将朕放在手心里当泥巴捏着玩!你们……”皇帝陛下重重的喘着气,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们……你们……”话却再次哽住。
风宙重重磕头,说道:“臣有罪……”
“臣有罪!臣有罪!你就知道自己有罪!有罪还对朕使花招!”
“皇上……臣……”风宙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臣……只不过是怜惜这个孩子自幼失母而已。”
“自幼失母”四个字,像闪电一般的刺痛了东方啸鸣的心。眼睛停留在风宙的身上,好久才说道:“你怜惜那孩子……只是,你不该拿国家公器来说事。如果朕……不熟悉那个孩子的秉性,你这样说话,就是谗言了……你的做法,与胡楚城的做法,目的相反,但是手段,却是出奇的相似……”
风宙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
东方啸鸣停了一下,说道:“朕……一直将你当做能在身边说上话的人。什么不能与人说的话,什么不能与朝廷大臣说的事,朕都说给你听。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对朕使花招……其实朕真的不想责怪你……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传国玉玺的事情,你怎么看?”
风宙好久才说道:“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不说,难道朕就不知道,这谣言背后有古怪?”冷笑一声,说道:“一个谣言,要从边塞传到京师,起码也要大半个月。传递开来,起码也要三五个月。现在才几天,消息就满京城飞了,难道这谣言也长了翅膀会飞不成。何况谣言还如此细致,有板有眼,这还叫谣言吗,这是有心人制造的故事!挑拨朕的故事!只是……太性急了一些,他如果等上两个月再来操作,那就强得多。说不定朕还能来个半信半疑什么的。”说完这句话,嘴角又是微微冷笑。
风宙沉默了片刻,好久才说道:“皇上……您下定决心了吗?”
东方啸鸣走到殿门钱,看着外面的天空:“这天晴太久了,是该来一场暴风雨了。”
将心中的杂念摆脱,我见到了那两个归元派来的人。将事情处理妥当,就看见香墨推着东门过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白胡子和尚。略略有些诧异,就看着东门飘雪。
东门笑了笑,对我说道:“公子,这位是空善大师,当年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空善?听闻这样的名字,我也不觉一惊,急忙向空善见礼。这个老和尚可是皇帝陛下的佛门军师,与东门一路的人物,与东门两人各为其主,也算是两个冤家。当然,东门后来半路逃跑,空善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样一个人物,如何却到边塞来?
空善还礼,礼节却是极端严谨。含笑道:“贫僧意欲一路西去前往西天佛国,却想起玉状元身边的老友,于是绕路来见。却是叨扰玉状元了。”
西天取经?唐僧和尚?不觉想起这个名字,看着面前这个老和尚,却不觉苦笑。人家玄奘可是一个美男子,这个老和尚年轻时候也许仪表不凡,但是现在可与美男子三个字搭不上边了。
我这嘴角的苦笑,却叫老和尚误会了,当下微笑道:“老衲年纪不小,身子却还健壮,西天路途虽然遥远,却也不用玉状元太过担心。”
这老和尚还好胜着呢。不过也不能告诉老和尚我苦笑是因为想到了西游记。当下就错认了,道:“大师虽然健壮,但是远路到底辛苦,比不得在家……大师一定多带几个从人。”
空善微笑道:“老衲只带了两个劣徒。至于其他人,心不虔诚,老衲也就不带了。”
对宗教信徒,我向来是懒得理睬。但是这个和尚,一个身份是杀人不眨眼的谋士,一个身份却是如此虔诚的佛门信徒,这种矛盾的综合,我不能不思想。含笑道:“虽然如此说,但是在下也曾听说,佛门中人,虽然讲究大慈大悲,讲究大仁大勇,却也有爱惜自己的说法。何况大师一身,关系是不仅仅是自己。大师不珍重自己,就是对天下的不慈悲呢。”
委婉的马屁加劝谏却让老和尚非常受用,当下微笑道:“人都说玉状元是一个狂生,却不想玉状元竟然也会如此说话。老衲此来,除了见老友之外,与小友也有几句话要谈,不知可否方便。”
这老和尚……虽然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但是话语之中,依然有些爽气的江湖习惯。当下点头,说道:“大师面教,那是在下一生的幸事。”
欧阳毅听闻我们说这些,老早就将身边的人都带下去。顺路将东门也推走了。蓝十三站在门边,看了我片刻,也还是走了。
我请空善坐下,又亲手奉上香茶。空善看着我,突然说道:“玉状元,如此陷害自己,滋味如何?”
我猛然一惊,手中的茶杯一抖,热水几乎将自己烫伤,说道:“大师,您在说什么?”
空善笑着看着我,片刻之后才说道:“诡道只能救一时之急,却不能持久。揣摩人心,洞察先机,固然聪明,然而事情总有败露的时候,终于不及堂堂正正之师。国舅爷在算计状元,人人都知道。状元这次反击,老衲也不能指责。老衲只是想说,东门飘雪虽然聪明,但是他的计谋,终究上不了台面。”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空善此来,到底是谁的意思。他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空善知道我的意思,笑了一笑,继续说道:“老衲离开京师的时候,黑石山之战尚未开始。然而半路之上,就听闻了玉状元得到传国玉玺的消息。虽然不知道消息具体来源,却也知道,其中定然有人推波助澜。初步想来,定然是国舅爷下的手,然而……国舅爷也不是笨蛋,如果要下手,也不会如此之快。现在传得太快了,反而不像是真的,不像是国舅爷的手笔。老衲能想明白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必定也能有人想明白。”
我怔住。片刻之后才说道:“愿大师教我。”
空善放下茶杯,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几分慈祥的意思:“这事情,关系重大,即使有想明白的人,也不会到处乱说。而且这事情也不能说你是错了。只是你,今后总要把握住,少行诡道多行正道,你的才华绝世无双,却不能轻易将自己毁了。”
空善这话,是向我保证,他不会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皇帝。最后一句话,却是真正的教诲。虽然不知道空善何以对我如此友善,但是这等好意我还是能感受到的,当下合十道谢。
空善看着我,说道:“你的才华,加上你的身世,你的名声,足以让你在大兴朝之内横行无忌。东门飘雪此人,当初与我斗了几年,却是让我们惺惺相惜……这也算有旧了,可惜东门性情偏激,当日常怕他不能持久。今天见到你,才算放下一半心事。你虽然有狂生的名声,却也知道听从善言,估计不会与废太子一般……你能答应我,保住东门一生平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