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闲话，却见香墨跑进来，低声说道：“公子，外面来了一个青年书生……”
我轻轻一笑，说道：“请进来就是了。没有名刺么？”
香墨低声道：“那书生……好像有些古怪。”也顾不得失礼，当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好像是个雌货。”
我不由一呆。我与香墨与风行烈女扮男装，已经是天下之奇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女子也与我们一样胆大包天？当下站了起来，对一群正在高谈阔论的书生歉意的一笑。一群书生当下就散了。送走了一群书生，香墨也将那个雌木兰带了进来。
一见那张脸，不由吃了一惊，几乎跳起来，我站到了那个女孩子面前，失声道：“公主殿下？”
东方书宁大喇喇坐下，嘻嘻笑道：“看样子你过得很好。父皇将你分派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你居然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居然还有心思与一群无聊的书生闲聊。”
我将面色一沉，淡淡说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随意出宫就是不对。下官这就送您回宫去。”
东方书宁小嘴一扁，做出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别……玉状元，您就这么个铁石心肠么？我被关在皇宫里，等闲不能出来，前些日子又因为您的算计，被父皇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混出宫来，你就不与我说两句话，就要将我赶跑么？”
那副说变就变的可怜模样，让我浑身寒毛林立。疾声说道：“公主殿下，我与您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这的确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这地方鱼龙混杂，万一冲撞了公主殿下，下官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了，即便没有冲撞，被这里的气味熏着了，也不好。”
东方书宁眼睛眨啊眨，居然真的眨出眼泪来了：“我回去，告诉父皇与母妃，所说你欺负我……说你勾引我，现在又想将我甩了……”
“我勾引你？”我失笑了，“公主殿下，咱们能有见面的机会吗？如果不是您自己出宫来，我能进宫去将您拉出来不成？现在是您在骚扰我，不是我勾引您好不好？”
“可是……我是公主，我说话就有人相信。”东方书宁收起眼泪，换上琅嬛阁中见到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上次琅嬛阁，你可以说是偶然遇到，现在……都到你家来了，你总不能说偶然遇到吧？不管怎样，你与公主纠缠不清的名声，是跑不了的——就是皇帝陛下，碰到这样的事情，最简单的处理方案就是将我嫁给你。”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您就这么看重我不成？”
东方书宁再次换了一张脸，无比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是真的想要嫁给你。我……好喜欢你的诗的。再说……你的模样，也是那么可喜……再说了，我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我嫁给你，对你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真的……假如你不愿意掺和到皇家的事情中去，我也可以不掺和的。”
那无比认真的脸，竟然让我不敢相信。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会写诗的男人也很多，你不能每一个都嫁过去的。再说，我都有妻子了。”
“可是玉同尘只有一个。”东方书宁站起来，走近我，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失宠，为什么会被父皇发配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让父皇改变主意。”
“你能让父皇改变主意？”我笑了笑，“抱歉，我现在……觉得这个职务很好，不打算请皇帝陛下改变主意了。”
“你……居然甘心就做一个小县令？你……居然甘心就这样被父皇冤枉？还是说……你是故意让父皇冤枉，好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躲开我？”东方书宁实在吃惊，大叫起来。
我的眼睛一下子眯紧了：“公主殿下，您在说什么？”
东方书宁笑了，嘴角都是狡黠的笑意：“那天，想去见见你，就上了树偷看那边的情景——结果看见你与林明之争论了，虽然听不清在争吵什么，但是看两人的脸色就知道，那个林明之不是好东西。于是我就派人去将林明之给杀了……当然，我派去的杀手，顺带着模仿林明之的字迹，在他家的纸篓里留下了你的名字。不过我实在想不到，不需要我留名字，林明之自己就写了不少。我那张纸条，其实多一张不多，少一张不少。再结合那天你们私会的细节，谁都会怀疑到你身上去……然后，我又顺带着告诉父皇，那天杏树林中所见……父皇能不怀疑你，那才是怪事。”
东方书宁笑得天真无邪，但是——一种冷气，直接从脚底冒上来。
这个女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魔鬼。
随即，我想起了一个名字——
蓝十三。
蓝十三曾经告诉我说：“我没有杀林明之。”
那时，我不相信——我对蓝十三说：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以后不要擅自行动，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想起自己那些话，不知不觉之间，浑身冰冷。这就是我的态度——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过他，我从来都是将他当做我使唤的对象。尤其是那天，我对他的态度，高高在上的批评指责态度……终于让他不能再忍受。
我其实一直没有改掉万金油教师的性格作风。我一直在用教师对付恶作剧学生的态度对待蓝十三。发现班级里出现什么坏事的时候，总是先入为主的找那些有犯罪嫌疑的学生谈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学生我知道了，然后采用心理攻势，将学生击败，让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案件成功告破。
对付学生，我这样做，从来都是对的。只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这是社会，这是朝廷，这是官场，情况比学校班级，要复杂一千倍。
于是——我错了，彻底的错了。
不信任，先入为主的不信任，甚至根本没有听他的辩解，我就判定了他的罪行，将他归类为给我惹麻烦的一类。甚至，潜意识之中，将这次麻烦，全部都当做蓝十三的责任。
我的粗暴，我的无情，终于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于是，他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次离开，与上一次离开，又不同了。上次，我们之间，还有些希望——可是那天，我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已经将他的心，从头到脚，血淋淋的——割了一遍。
心中的绝望一点点的升起，只是我知道，再绝望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
扶着桌子站定，我逼迫自己镇定，嘴角含笑，看着东方书宁：“公主殿下好算计。”
东方书宁微笑：“等闲人我也不会这样算计他……玉同尘，只要你答应娶我，我就与父皇说了真相。怎样？我说的是真的。”
我淡淡笑：“谢了，我觉得去鄯城县，比娶公主殿下舒服多了。去鄯城县这辈子还有个指望，娶了公主殿下，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所以，现在很好，公主殿下不用费心了。再说，公主殿下如果说明了真相，皇帝陛下震怒，对公主殿下也不好，您说是也不是？”
东方书宁脸色变了几变，却终于娇笑起来，说道：“玉状元……不要后悔才好。你以为去了鄯城县好好做事，说不定还能回京师一展所长，可是你忘记了——我就在京师。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敌人，就是玉状元一念之间。”
我继续淡笑：“如果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听从公主殿下糊弄的君主，还值得玉同尘为他效力么？”
东方书宁再也忍受不住，厉声道：“你……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的石头！”
我悠悠然坐下，说道：“世界上，却偏生有这样的石头。”
东方书宁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后悔！”
我淡淡笑：“公主殿下的袖子虽然长，却似乎也还甩不到边境来。”
东方书宁开门出去，迭声叫道：“醉月，醉月，我们回宫！”
看公主殿下走远，浑身上下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悔，深深的悔——只是，蓝十三并不知道我的悔！
我做错了事情——却又无法找到对象，述说自己的后悔！
先入为主，主观臆断，年少轻狂，我终于付出了我的代价。
精神恍惚了一下午，终于振作起来。晚上却又有人从宫中来，送来了莲妃娘娘的礼物：几件毛皮衣服，一包药丸，上面配备了详细的说明；又有宫中御膳房做出来的一堆吃食。看了看宫中送来的东西，叹了一口气，吩咐香墨收起来。秋如意是不晓得我与莲妃娘娘之间的心病的，当下说道：“莲妃娘娘倒也细心，这么多药，不写说明，还真要弄错。”
我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那些说明——一大半，是皇帝的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