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东方啸鸣咬牙切齿说出了这三个字,“突厥军队居然无声无息的进了我大兴朝的腹地——江上舟的求援文书居然被整整压了三个时辰!甚至连远在晋州的吴王都得到了消息,朝廷还不知道!朝廷还要靠吴王妃写信告知……我养的好臣子,我养的好朝廷!邻近州县得到了江上舟的告急文书,居然不先发兵,居然先上奏折问朝廷是否可以发兵……一个一个,脑子都有病了?还是一个一个都老了,脑子转不过来了,需要告老还乡了?”
叶凉与风宙,还有一群其他的臣子,跪倒在地上。叶凉沉声说道:“臣等有罪。”
“有罪,有罪,有罪?你承认有罪有什么用,朕治你的罪又有什么用——”东方啸鸣声音颤抖,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切都能改过来?庆州城——庆州城,居然需要一个书生,用他的命——用他的命,来换取突厥人退兵!朕养了这么多臣子,朕养了这么多人,居然——居然还要他用命来换!治罪治罪,治了你们的罪,就能还朕一个好儿——一个好臣子?朕……恨不得杀光你们!”他的心情平复不下来,声音也一直在颤抖。
“皇上息怒。”说话的是宰相胡楚城,眼睛看着地面,声音平静,“皇上现在震怒,已经于事无补。眼下最要紧的,第一是如何追击突厥人,总不能让突厥人的在我境内长驱直入又扬长而去。这是兵部的责任。第二是……当责令礼部,给死者定谥,定封赏,以慰天下人之心,以安死者之望。”
“定谥号,定封赏?”东方啸鸣冷笑了一声,问道,“一个小小的秀才,凭什么资格要朝廷给他定谥?这不是不合规矩么?定封赏?人都死了,封赏又有何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件事情,确实应该变通。”说话的是礼部的尚书,那个曾经被玉同尘气个半死的白胡子老头杨大人,“玉同尘以一介秀才的身份,能舍生取义,愧煞多少吃朝廷俸禄之人!皇上正应该给他定谥,以作天下表率!”
东方啸鸣脸色阴沉。又有官员出列:“皇上,正是如此。玉同尘身份卑微,然而文采风流,为历代所无,民间传言他是文曲星转世,虽为妄言,但是也可见其人在民间的地位。且不论他在庆州城头所为,就是他为朝廷奉献锻炼法一件事,就足以让朝廷给他这个荣耀。”
又有人站出来附和。附和的理由,自然是这个少年的确是很不平凡,的确要给褒奖。
又有人站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自然是这个少年身份摆在这里,今天破例难免以后也要有人援引这个先例再来破例,长此以往,这个规矩将不再成为规矩。
而又有性急的官员,已经在建议给玉同尘用什么字做谥号了。当然,每一个字拿出来,又有人反对。
一时之间,朝廷之上,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开始争吵不休了。
出人意料的,风宙与叶凉两人,没有就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
“荣耀,荣耀!规矩,规矩!”东方啸鸣连连冷笑,知道现在这些人如此忙着讨论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中间或者有迂腐之徒,但是绝大多数人,居心却真正可恨!
就这件事情,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拖延时间,让今天没空讨论如何处置那些故意延误军机的家伙,等到了明天再来处置,那些家伙早就串联了,早就找好理由了!
然而……看着下面的臣子,没来由的,东方啸鸣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无力。这些臣子——其中不少,其实是看着自己眼色行事的。自己看那个江上舟不顺眼,他们也是知道的。故意延误军机,估计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借口处置江上舟。
只是……这样的揣摩帝心,这样的臣子,可用吗?
没来由的,心中又想起那个少年。那个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少年,那个倔强的不肯应承与归元断交的少年——他定然不会像面前一堆臣子一般,一肚子私利!
那个少年——
归元答应自己不再见那个少年,可是,听闻庆州有难的消息,他居然就带着自己的私兵越界救庆州去了。他的目的不在庆州,他的目的,是在那个少年啊。
只是,他到底迟了一步。自己该对归元失望了,只是,自己能因为这个去治归元的罪吗?想必几天之后朝廷之上该有人上书要治归元的罪了,怎么处置,还是头疼。
遥想那个少年,曾经在庆州城下,用他那还未曾完全变声的悲怆音调,为自己唱响绝命词的时候,为自己叹息“一生襟怀未曾开”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与悲凉,占据了东方啸鸣的心了。
自己是亏欠了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最想要的,自己却未曾给他!想到了这里,东方啸鸣的眼睛蓦然睁圆了。
下面的官员,还在争论不休。
小沐子颠颠的跑进来,送来了一封奏章。东方啸鸣打开奏章,几眼看完,蓦然大笑,站起身来:“这生前身后名,玉同尘不会在意,知道了今天朝廷上的争论,说不定还要笑话!至于给玉同尘的封赏——朕定下来,明年,从玉同尘所欲,开恩科,准许天下贱民,只要有才华者,都可以进京应考!”
胡楚城怔了一怔,说道:“皇上,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于理不合?”东方啸鸣大笑起来,“两国交战,要朕的才子做牺牲,这于理就合了?再说,当日玉同尘就已经说明白,天下之人,出身不由自己挑选,出身低贱者,未必就没有才学!——具体章程,杨大人,由你礼部来解决!”
杨大人答应了。却又有官员执着于刚才的话题,说道:“皇上,这个恩旨是针对天下贱民的,并不针对玉同尘。玉同尘本身,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恩赐……”
“还是要谥号是不是?”东方啸鸣淡淡说道,“为了避免天下争议,谥号一事就免了。关内省现在正在庆州主考的学政安达观上书,说欲以玉同尘为解元,以从庆州书生所请,从庆州民众所欲——朕决定准了。有这个恩宠,泉下之人,应该开怀了。至于谥号不谥号,那就等日后再说罢!”东方啸鸣站起身来,“朕也乏了——叫庆州周边的州县将军知州,人人都送一封自我折辩的奏章过来,我要看看,大家都是怎样给自己找理由的。”当下甩着袖子,就进里面去了。
一群臣子大眼瞪小眼,现在才知道,这个皇上,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也有很多人不明白,不就是死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么,虽然这个少年很了不起,但是再了不起的少年,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啊。
风宙站着,心中微微叹息,只有他,才知道皇帝心中的痛楚。
奔驰,奔驰!当士兵们的愤怒被燃烧起来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简直叫江上舟也所料不及。四千士兵,追击三万突厥骑兵!
以寡逐众,本身就是风险。但是,士兵们的愤怒燃烧起来的时候,江上舟能退却么?
尽管追逐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风险,但是,江上舟却依然决定,出兵!
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那个人在敌人手中继续受辱。人已经死了,如果连为他复仇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他就枉自活了这么多年!
值得一提的是东门飘雪。东门身上有残疾,行动不便,但是当江上舟吩咐士兵们冲出去的之后,却听见了后面的呼喊声。
是东门,他吩咐士兵,将他捆在马背上。因为双腿无力,他根本不能蹬着马镫,因此他就直接吩咐士兵将他捆在马背上。
他追了上来。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是我赞成他出去与突厥人谈判的,是我杀了他。不管怎样,这最后一战,我都必须参加。”
东门的话很简单,很平静。
江上舟的手紧紧拽着马缰绳,咬牙说道:“你好像很怕死。”
“我是很怕死,是的,我很怕死。”东门飘雪说话了,声音里隐隐有些疲倦,“但是现在,我决定要为他卖命一次。”
江上舟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也会为别人卖命吗?”
“我是躲过一次。那是因为,那个人,尽管地位很高,尽管身份显赫,却是不值得我为他卖命。所以,在关键时候,我躲起来了,躲得如此彻底,让他无法找我。但是这一次,我觉得,这个人值得让我让我卖命!更何况,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思考不周,才将他置于死地!所以……”东门飘雪涩然说道,“我决定,不管怎样,我总要将这条命还给他。而且——那突厥王子没有将他扔下却将他带走,说明——他不见得死了。”
“他不见得死了……”蓦然之间,江上舟的声音高亢起来了,“你是说,还有万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