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欧阳毅连连叫:“别。”
我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欧阳毅笑了一下,说道:“扯我的衣服吧……你这么风度翩翩的,衣服上扯一个大口子,实在难看……”
我啐了一口,说道:“现在浑身都是血污,还讲究什么风度不风度!你走火入魔了不成?”
欧阳毅看着我的脸,略略有些失神,片刻才说道:“原来玉同尘也会生气也会失态。”
我冷笑道:“玉同尘也是凡夫俗子,难道就不能生气不能失态?”
欧阳毅苦笑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话,当下就将手递给我。
却听见身边响起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尘,你帮我将肩头上的箭头……”
林子陌。心蓦然颤了一颤,回头,苦笑道:“你这厮,在大家后面也这么久了,为啥不让别人帮你先将箭给拔了?”
林子陌苦笑道:“我怕疼。”
这个小弟弟,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无赖嘴脸!想戳破他的心思,看着那颤动的箭头,却蓦然想起他将我压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心蓦然柔软下来,说道:“你等下,我很快。”当下三下五除二将欧阳毅的手给包扎好,才小心的撕开了林子陌的肩膀。
处理着林子陌的伤口,却蓦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姗姗来迟的蓝十三,那个阻止我们追踪敌人的蓝十三,那个浑身是谜团的蓝十三,那个被我发配去报信的蓝十三……他身上,有没有伤口?在前来救援我们之前,他与罗三也遇到了敌人。罗三身上有伤,他身上呢?
想到了这里,心中那片刻的恚怒已经消失无踪,我不禁有些惘然——我对蓝十三,似乎向来都是忽视的,我似乎从来都将他当做我的护卫——而不是其他。
我对蓝十三,向来是不公平的,只不过蓝十三根本也没有在意,我也根本没有在意。
我对蓝十三态度,甚至还及不上对欧阳毅。
只有两面之缘的欧阳毅。
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一片惘然。林子陌将地上的长剑捡起来,递给我,说道:“我们都该回去了吧?”
我点头。接过长剑,却见长剑之上,被敲开了几个豁口。豁口比较大,看样子是无法补救了。猛然想起,这把剑,还是当初东方归元给我的。东方归元——我似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
但是今天出城,下意识的,我还是佩戴了他送的剑……
摇头,将所有的杂念推开。见大家的伤口都包扎妥当,就吩咐下山。这一次山头一战,我在这群书生之中,威望大增。之前我也有些威望,但是那种威望,却是建立在对我文采的敬佩上,并没有深入到这群书生的骨子里。甚至还有些暗中不服气的。而这一回患难之际的一战,却是将我们一群人的心紧紧的拧在了一起。这一战,对于我来说,是祸是福,还真难说。
吩咐下去,众书生凛然遵命。当下抬了死者,扶着伤者,一起下山。又派几个没有受伤的书生,去接了罗三下来,一起回城。
罗三见我,自然非常欢喜。这才知道,蓝十三与罗三,所经历的艰险,并不比我们经历的少。想起刚才对蓝十三的粗暴,不由更是歉然。
其他无话。时间已经晚了,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候。但是得到消息的杨知州与江上舟两人却是双双站在了城门口,又有士兵出城来迎接我们。我们一群伤者进城,又引起了大街小巷的轰动。
其他的事情也不用说了,片刻之间,整个城市都知道了突厥人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江上舟见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的身上……没事吧?没有想到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你如果有个万一,我如何对得起东门狐狸?”
我笑了一下,说道:“江将军,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该准备的事情,都要准备起来。”
却见杨知州带着一个老者走了过来,我还没有对杨知州行礼,那杨知州与那老者,竟然先对我鞠了一躬!
我大惊,问道:“杨大人,这位老先生,何以如此?”
杨知州对江上舟点了一下头,随即对我说道:“这位是本次主考安达观安大人。”
主考——那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了。急忙要大礼参拜——没办法,入乡随俗,不想跪的习惯,总得改掉。那安大人却是一把扶着我,说道:“老夫还没有谢过你,能为我关内省保住这么多读书种子!”
我不觉赧然,说道:“大人见谅,这事本身就是学生挑起,致使二十多名学兄受伤,更有一名学兄因此丧命……学生已经惭愧无地,不知如何是好了。”说到最后,声音涩然。
安达观摸着胡子,叹息道:“事情虽然是你挑起,然而遇到突厥人,却不是你所能预料的,也算是无心之过。而且也正因为有了你的临时起意,我们才能在关键时候得到确切的消息,否则事情还不可说……你也不必太过内疚了。这考试日期,还是在八天之后,你还是安心备考养伤,这城头上的事情,就交给江将军吧。”
这安达观似乎话中有话!最后一句话,似乎分量很重!当下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毕恭毕敬的点头称是,又再次向几个官员行礼,才离开。
还没有到客栈,就看见有人匆匆忙忙赶出门,叫道:“快去找大夫!”却正撞到我身上。
我看清了来人,正是与我同行的一个书生。我在城头之上与三个当官的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候,他们却先进旅店了。
我一惊,顺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问道:“这么惊慌,是谁不好?”
那书生见是我,当下就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的大叫起来:“是蓝十三!早我们几步回来了,我们还缠着他说了不少话,又有人向他讨教武功——没有想到,他却突然倒了下来,吐了很多血!”
心扑啦啦的沉下去!对那书生吩咐了一声:“快去!”就三脚做两步的冲进房间。冲到门口才发觉不对,原来蓝十三不在自己的房间!
没头苍蝇一样,又冲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是没人!
蓝十三,在哪里?
窜了两个房间,终于冷静下来,听着嘈杂声音的方向,我终于选定了房间,跑了过去。
冲到门口,却发觉自己的腿脚,似乎酸软了。
再也迈不动了。
门口围着几个人,见到我,当下就将路给让开了。粗暴的推开面前的人群,却见蓝十三就靠着被褥靠垫斜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却还是干净明亮。嘴角上还挂着笑意,看着我。
我啐了一口,说道:“十三,你没啥吧?既然没啥,吓唬我们做啥?”气哼哼的声音,最后几个字,却是沙哑了,发涩了,有些——哭腔了。
不过,我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恬静自若的——我想,我肯定没丢了咱霉女的风度!
蓝十三笑了一下,对我说道:“是,我没啥,就是想睡一觉,想告诉你一声再睡……你放心,我没事……”
声音却是沙哑低沉,不成声音了。
不知怎么,眼泪就扑簌簌下来,我嘲笑道:“想睡一觉就睡吧,婆婆妈妈做啥?”
蓝十三再看了我一眼,眼睛就闭上了。头一侧,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轻轻的将蓝十三身后的被褥垫子都抽出来,心中到底忐忑,用手试了试蓝十三的呼吸,还好,呼吸还算平稳。见蓝十三一只手在被褥之外,就轻轻拿起来,塞回被子里。蓝十三的手……很瘦很粗糙。
在被子里,握着他的手,一瞬间,竟然有想嚎啕大哭的冲动。
大夫终于来了,看了看蓝十三的脉象,说道:“没啥,这位爷体质极好,就是今天使脱力了。”留下一个药方,就走到外面,给其他几个受伤的书生看伤。我身上也有两道伤口,不过都是皮外伤,自己也觉得没事,就没有出去凑热闹。
坐在蓝十三的床沿,心潮起伏。蓝十三的鼾声,若有若无,我必须屏住全副的心神,才能听明白。
他的眼眶子,深深的凹陷下去……我真的没有想到,一天工夫,我心中那无所不能的蓝十三,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天,我遇险,他来迟,我抱怨,他没有一句话的辩解。他阻止我去杀那些突厥人,那是因为他自己已经使脱了力。他听从我的安排,护送两个传讯的书生,奔驰回城传递消息——在极度疲倦的时候,他还支撑着等我回来,等着给我说一声“我平安,你放心”才放任自己昏迷过去——他一直都听我的安排——他一直都在为我活着!
他听从我的安排去扮演突厥人,这对于一个侠客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一个行为,万一泄露……
——不对!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蓝十三!
蓝十三还是他自己常穿的衣服,并没有换上突厥人常见的服饰!
我曾安排他去冒充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