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挥手,叫我起来:“谢什么?这事情本来就是你的功劳!这百姓,本来也是朕的百姓!你说还有一件事,那是什么?”
是该给自己谋点福利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民现在还是罪人。那冒贱为良的案子还没有完结。而这个法子要写出来,要教给专门的工匠,还需要时间。那刑部大牢里,又实在闷热,又没有写字的地方……”
我这样絮絮叨叨,皇帝不由失口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何难,你的事情本来就特殊,朕,就特赦了你的罪!”
皇帝一句话落下,四周又是嫉妒的目光!
天大的案子,天大的罪,皇帝一句话,特赦就特赦了!
其中那几个,想办法要置我于死地的,更是愤愤然,悻悻然。
我再次跪下,朗声说道:“皇上,小民不要这个特赦!”
话音落下,又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里!
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朝廷,简直要爆炸了!
所有诧异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传达着这样一个信息:这个玉同尘,是不是疯了?
不要皇帝特赦!
这样的案子,只有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皇帝特赦!不要皇帝特赦,这个玉同尘,到底想要什么?
皇帝的眼睛慢慢眯起来:“不要朕给你特赦?那你想要什么?”
皇帝到底是皇帝,知道我不要这个特赦,必定有更高的要求!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民……想要,皇上给天下与小民一样的贱民,都拥有参与科考的权利!”
我这话落下,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感觉到,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些不解,有些探寻,还有赞赏,还有……幸灾乐祸!
我知道,今天我算是狮子开大口了。
我要的,居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权利,而是——全天下贱民的权利!如果皇帝答应了,那么,也就是答应,让天下的贱民,有了参政之权!
参政权,是天下权利之中,最大的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自从贫富分化,阶级兴起,参政权一直掌握在贵族手中。到了前蜀,真武大帝刘禅才以无比的魄力,压住了来自各个层面的反对之声,开科举,以文取士,给了下层的地主阶级,也有了参政的权利。真武大帝能够成功,其原因,还在于蜀国君臣都是来自民间的缘故。在另一个时空里,科举,要在隋唐年间才出现。
而我现在,却要求皇帝将这个参政之权,分一部分给最下层。要求贵族阶层,将一部分参政权分给地主阶级之后,再分一部分,给真正的贱民!
权利的分割,向来都是最敏感的话题。这些也还罢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在士大夫眼中,所谓的贱民,都是低人一等的。他们能接受农民阶级中的知识分子上升到自己所在的统治阵营之中,却不一定能忍耐贱民也能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在士大夫的眼中,甚至与贱民说说话,都是一种耻辱。
这样的情况下,我提出的,皇帝能同意吗?
显而易见,皇帝不会同意。即便皇帝一心想要同意,考虑到各方面的反响,也会不同意。
但是,我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知道,作为我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我第一次立在朝廷之上的公开露面,我必须扮演好我的角色。
前面,我扮演得很好。或者说,我其实也没有扮演。我成功的将一个忧心国事又有才华见识的书生形象展现在朝廷的精英们面前。不管如何,这样的角色,将获得民间众口一词的称赞。至于高层——至少,表面上,他们也会称赞。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如果欢欢喜喜的谢恩接受了特赦,那今天的表演,就是划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无论前面表现得多么好,最后一件事,总会给多嘴的喜欢挑剔的士大夫以口舌:看他装出来的那副为国为民的样子,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
所以,虽然想接受这个特赦,我也不能轻易答应了,至少要表现一番。
另一个原因,也很简单。作为霉女,逛服装店是每月必修的功课。在逛服装店的过程中,作为霉女都练出了讨价还价的本领。你的心理价位是一百块,你就还人家五十块,然后慢慢加价——其实,与皇帝讨价还价也适用这一点。
我先开出一个高价,让皇帝慢慢还——或者,我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至于我自己的身份问题,我完全不考虑。我相信,凭借我今天的出色表现,皇帝再肯放掉我,那才是怪事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周边想起了声音:“荒唐!”“皇上,此例不可成为常例,玉同尘提出的,更不能成为定法!”“玉同尘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已,皇上,应该将他乱棍打出!”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皇上,玉同尘此言荒唐,不过皇上应该心念此子也是一片为人之心,又年幼不懂事,当以宽宥才是。”那声音我听得出来,是刚才为我说话的那位。
那声音落下,四周又是一片赞同的声音。
感觉到身后火辣辣的将要杀人的目光,我悄悄扭了一下头,却看见风行烈正气哼哼的看着我。与我的眼光对上,她对我做了一个口型:你——混蛋!
皇帝的手虚按了一下,四周的声音,顿时消失了。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玉同尘,你却说说,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你可知,人分几等,分等而治,下贱之民,不得参与国家大事,才是理国之法?自从夏商周以来,这等方法,从未变过?”
“皇上,人果然有贵贱之分乎?”我注视着皇帝,目光之中,毫不畏怯——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应该是这副样子。狂生就该有狂生的模样——“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溪举于市。以上诸人,都是才学之士,却都不是来自民间,来自下层!这些人,如若按照当时的观点,都是下贱之人,而后来,却都成为大才,为天下尽心尽力,成为贤者!既然如此,皇上,怎么能断定,现在的贱民之中,没有贤德之人?”
“你……居然自比古代先贤!”身边一个老者上前一步,声音颤抖,“皇上,老臣……老臣是无法忍受了,皇上,您……该将这个狂生,乱棍打出,而不是任由他来咆哮金殿,成为千古笑话!”
“这位大人。”我微微侧身,作揖,“小民不曾自比古代先贤。小民只不过是告诉皇上,贱民之中,也有人才,皇帝陛下因为囿于成法而弃了一批可用之才,甚是可惜,如此而已。”
“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老大人的胡子乱颤,“你这狂生!人都说狂生不可用……你这狂生,还未曾做官,就来扰乱朝廷!”
“小民不曾扰乱朝廷。”在老者面前,我努力保持良好的风度,六颗牙齿的笑容无可挑剔,“皇上问小民要什么赏赐,小民不过是说了一个心愿罢了。决定之权,在皇上手中。”
我几句话,将老大人气得差点没闭过气去。
“皇上。”却是另外一个大人,看样子与这个老大人关系甚是亲密,当下上前一步,说道,“玉同尘身为无官职之人,却在大殿之上,干涉国政,竟然提出更易国法!这等狂生,是应该赶出去!”目光转向我,冷声问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听说玉同尘读遍天下之书,难道这句话也未曾听说?”
“这位大人。”我再次作揖,“玉同尘不曾提出更易国法,不过是向皇上提出一个请求,如此而已。至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说,玉同尘却认为迂腐!”
“你……竟然……”
“玉同尘听说过另外一句话,与这句话截然相反。”我目光沉凝下来,说道,“这句话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初屈子已经遭受放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楚国亡国与否,****何事?却依然以国为殇,自沉汨罗!其行为,岂非愚蠢?然而天下之人,却不做此看法,直到今天,年年端午,江南处处,龙舟竞渡,寻觅忠魂!这些且不论,就说圣人与亚圣,游历天下,所谋者何?不过是想要让忠孝仁义,传遍天下!无人给他们官职,他们却是兢兢业业,不肯稍息……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位大人,若叫天下百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是让天下百姓,抛弃家国!”
长篇大论说了一番话,其实是偷换了概念。不过当年作为万金油教师,我曾指导过学校的辩论赛队伍所向披靡杀遍全市无敌手,这种语言游戏,玩得实在在行。其中的诀窍之一,就是语速要快,要让人家反应不过来,等人家反应过来了,你已经下了结论,那就算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