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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记忆中的烟叶

无意之中,我又遇见了莫合烟。

那天下午,一位中年妇女用透明塑料袋提着的散装莫合烟,金黄泛着青色,成色不错。我刚要开口询问,这位中年妇女已擦肩而过。此后的三天,这一幕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此时此刻,我的心中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我的生命中留下了那段有关莫合烟的经历和记忆。

在伊犁生活已经二十多年了,莫合烟伴我的生活环境不会少于十五年。记得我刚新疆的时候,那时人们主要抽吸的就是莫合烟,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田间家里、无论是娱乐场所,还是酒桌饭店,随处可见莫合烟的影子。那时候,凡抽烟的人,口袋里必装一沓裁剪好的大约三指宽的报纸,有经验的人告诉我用这种报纸抽吸莫合烟油墨的味道会淡很多,是不是报纸会影响莫合烟的味道我没有亲身体验。那时,在我的印象中,凡是抽莫合烟的人,口袋里可以没有钱包,但掏出来的必定有一个漂亮的薄铁皮烟盒或布口袋。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烟盒,这种烟盒一端有一个插板,抽烟时只需将插板拉开适当的小口,就可以倒出里面的莫合烟。这样的烟盒不仅可以阻隔莫合烟的味道渗透到衣服的纤维,还可以保护烟味不被挥发。当一个抽烟的人坐下来,就会掏出口袋里的莫合烟,而这时,自然就会围过来三五个人,他们聚在一起,抽烟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获得对于生活的交流和身心的放松。很快,每人手上都有了一张包卷莫合烟的报纸,随着盒盖开启,一股呛嗓子的香味弥漫开来,莫合烟的主人挨个给每张莫合烟纸上倒适量的烟粒,随着双手手指的熟练运动,嘴里说着笑话,莫合烟很快卷好。每个人都会将莫合烟卷的卷边贴近嘴唇,用舌尖轻轻滑过,然后合拢,这样的动作时常让我对莫合烟产生一种奇妙的想象。我见过抽吸香烟的人们,手持精致的香烟盒,优雅地从底端一弹,一根香烟就冒了出来,人们衔进嘴里,划火柴,点燃,持火柴的手甩动几下,火苗熄灭,这样的过程不失优雅。而当我真正理解人们卷制莫合烟卷的过程,我才发现,那种自然古朴的动作才更加亲近于自然,舌头作为人体重要的感觉器官,首先品尝到了自然的味道,我以为卷莫合烟卷的过程更像是和大地在进行着一种虔诚的交流和亲近。卷好的莫合烟卷一头粗,一头细,人们将细头放进嘴里,只听“咔嚓”一声,就咬去了尖端多余的纸卷。有人掏出火柴盒,火柴一划,一束火苗在人们的嘴边传递……几缕青烟在头顶慢慢靠拢纠结,空气中弥漫着莫合烟特有的香味,这样的香味会吸引更多的人围过来,当然,不仅仅为了莫合烟而来。

在那些生活单调的日子里,莫合烟是人们消解疲乏,消解忧愁,甚或享受快乐的精神法宝。高兴时,人们会在兴奋中点燃一支莫合烟卷,在树荫或适合自己表达情感的地方坐下来,眯起双眼,随着一缕青烟缓缓上升,陶醉在美好的遐想之中。忧郁时,人们会在郁闷中点燃一根莫合烟卷,大口大口地猛吸,随着大团的烟云随风飘散,忧愁逐渐得到消解,烟抽完了,人们又会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很大程度上讲,莫合烟,曾经是人们生活的一种抚慰剂,它让人们获得快乐,也消解心中的不快。我见过在农村的田间地头,人们劳作累了,就会找一处阴凉的树荫坐下来,旁边是潺潺的水渠,也许旁边还站着一头毛驴,树荫下摆着早晨从家里带来的馕和其他食物,当他们的肚中有了一些食物的时候,就会掏出莫合烟,卷上一根,在树荫下躺下来,静静地享受劳作之苦后的宁静和闲适。旁边那头毛驴不停翕动鼻翼,长期的相伴中,它已经对这种特殊的烟味有了反应。休息好了,他们会再入田间,用全部的身心耕种田地,同时也育肥自己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中,曾经有一段时期,伊犁的大街小巷随处都可以看到莫合烟摊,一个拉拉车上,或者临时用木板搭起的一个简朴的柜台上,铺着粗布,或者报纸,上面堆着一堆黄中泛着青色的莫合烟。人们买卖莫合烟基本不用秤称量,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杯代表不同的价格,人们可以根据自己口袋能够掏出零钱的多少来获得相应的莫合烟,买烟的人和卖烟的人从不斤斤计较,交易在愉快中开始,愉快中结束。甚或买烟和卖烟的人还会同时坐下来,共同抽着莫合烟,共同谈论一段自己听来或看见的生活片段,在悠闲中度过一段人生时光。莫合烟也同样吸引了很多来到新疆打工的内地人,在新疆打工的日子里,因为莫合烟的经济实惠,他们会逐渐改吸莫合烟。他们买莫合烟一买就是一公斤,拿回宿舍慢慢抽吸。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来到新疆除了首先学会的是当地骂人的土话,再就是抽吸莫合烟了,他们会向当地人学卷莫合烟卷,学会用舌尖舔莫合烟卷的卷边。当他们再次回到内地时,沉重的行李中,带回老家的必定少不了莫合烟,莫合烟和葡萄干等土特产会同时进入到他的亲朋好友之间。当我在内地问起没有到过新疆的人对新疆的评价时,他们会说,新疆的哈密瓜、西瓜、葡萄等土特产是多么的味美,末了总会补充一句,有一种“辣嗓子”的烟,味道既有香烟的醇香,更含有一种新疆的热烈和粗犷。我不敢说这样的评价对新疆会起什么样的影响,至少,这些来到新疆打工的内地人,他们把一种印象带到了内地,让内地亲朋好友抽吸到了另一种烟叶的味道,这种味道可以算着是对新疆的一种感知,和新疆广袤的大漠一样,无可替代!

抽烟,必然和女人连在一起,大多数女人讨厌男人身上的烟味,即使她们自己吸烟,同样也不喜欢男人吸烟,很大程度不是因为莫合烟的味道,她们早已习惯了自己男人身上那种体味和莫合烟的混合味道。莫合烟是颗粒物,抽吸时,带着火星的颗粒不断掉落,稍不注意就会在衣服或裤子上烫出一个个小洞,好好的一件衣服或裤子变得细孔无数,而且无法缝补,女人心疼,所以就会埋怨丈夫,嘴里说着,心里自然不是当真,埋怨归埋怨,抽归抽,两回事。

我见过的最为壮观的莫合烟市场是在汉人街,这里的莫合烟往往用麻袋或编织袋盛装,当然也有为了携带方便而包装好的袋装莫合烟,无论哪种,都散发着一种自然纯朴的色彩,人们会在充分品尝几个成色的莫合烟后,选择自己心仪的购买。这里吸引了南来北往的人们,他们争相带回内地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品吸,置身这样的环境,我当时就想,如果将这种莫合烟作为当地的一种土特产进行精加工,那一定会和葡萄干等土特产相媲美。

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大约从90年代初期开始,人们认识到了莫合烟抽多了会引起嗓子的不舒服,特别是那些长期抽吸莫合烟的瘾君,它们咳嗽吐出的浓痰让人生厌。于是,有条件的人们开始改吸有着新疆品牌标志的红山、天池、雪莲牌香烟。曾几何时,香烟、莫合烟各自拥有了自己的人群,各占半壁江山也罢,各分秋色也罢,总之,莫合烟正在逐渐淡出新疆土特产市场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后来,莫合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人们都改吸了香烟。

如今再次在街头看见莫合烟,欢喜耶?忧郁耶?

记得在读张承志的散文《莫合烟与我》中获得这样的信息:作为中国文坛一位响当当的回族作家,他将新疆伊犁的莫合烟带到了包括日本和美国在内的他去过的所有地方,对于莫合烟的那份挚爱深情令人扼腕叹息。他也曾委托当时任文化部部长的王蒙给他从伊犁带回莫合烟,虽然“呛嗓子”,但毕竟还是带回去了,如果在当今,我无法说清是不是还能找到这种“呛嗓子”的莫合烟。

作为曾经风靡新疆的一种土特产,是彻底放弃,还是把它作为一种品牌土特产进行打造,其实和香烟盒上写着的警示语“吸烟有害健康”一样,不仅仅是一种观念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