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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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出于不同目的的默契,花家这三个年龄相仿的成员,都尽量地保护着一老一小,即花伯其和花林两个,不让他俩卷入那种尴尬的矛盾。

方洁虽未曾真的如她对“基本国策”所宣布的那样去“生一个”,但她这人似乎是生就了一颗当娘的心,无论是对古稀之年的花伯其还是对刚满十岁的小花林,都是一腔柔情一片热心,扶老携幼地关怀备至,苦的累的气的怨的自个消化吸收拉倒。花树人呢,千辛万苦地充当三夹板,自然是出于亲情。老父气不得。心绞痛已经发过几次,一日三次服用麝香保心丸以保命,如同瞿芬为葆青春常驻每顿饭前必吞一颗维生素E一般。花林才十岁,从小娇惯得只会念书和游戏两事而茫茫然不知人事,决不能去伤了这棵独苗的稚嫩的心。而在努力维持花伯其的阳寿和花林的清纯不污这两点上,瞿芬与他又是有共识的。花伯其工资高,又享有国家特殊津贴,即使不算那可观的稿费,他一个月的收入也顶得上他们两口子的总和,瞿芬懂得老头子在世的经济效益。不但如此,瞿芬还从不去阻拦花林与方洁的亲近。即便是恨死了这个人侵者,即便用世上最卑污的言辞为方洁下注,瞿芬还是不得不在心底里承认这名研究生的“高层次”的知识实力——自她进入这个家庭,而且相当自觉自愿地当起了花林的课外辅导教师之后,花家这位小传人的各门功课成绩全面而大幅度地上升,甚至还学会了以法语跟爷爷和“方老师”对上几句,这功劳当属方洁,瞿芬无法否认。对瞿芬来说,上苍生有方洁,于她仅有此一利,她又何不利用之?所以每每花林夹了作业本上楼去找“方老师”,她总是咬紧了牙关,绝不让那已涌出喉咙口的诅咒从齿缝间漏出一个字来。只是一待儿子出了门,听那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上了楼,她那些含在齿间的毒汁才一下子喷发出来:

“十十足足的狐狸精!一家老少全给迷倒!什么个鬼老师!着实的一个小老婆,管她喊个小姨奶奶才对呢……”

那几天里电视台正放《红楼梦》,她记住了大观园里对小老婆的规范称呼。

花树人听不下去,开口道:“不是你自己让林林这么喊的吗?”

瞿芬决不认账,马上从薄薄的嘴唇间冒出嘶嘶的声音:“说得你心疼了是不是?说到你的要害了是不是?说出了你们的光辉前景了是不是……”

她突然住了口,因为她听见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了。小花林像个兔子般又蹦回了屋里:“方老师让我戴了帽子,她说天冷,我要着凉的!”

他拿了帽子就走,瞿芬对着儿子的背影喊:“去哪儿去哪儿?小鬼你说一声啊……”

门口传来花林的回答,用的是法文。

花树人翻译道:“去看罗丹画展,爸一起去。”

瞿芬呆滞的目光说明她不明白罗丹是什么东西。

“罗丹是法国著名雕塑家,他的代表作是《思想者》……”

瞿芬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思想你个屁!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还带了他去玩儿哪!我是让她给复习功课的!看画展还用得着她陪着去呀!你,你马上给我去追回来!追回来!追回来!”

花树人抓了帽子就冲出门去,两个小时后才与老爹小儿还有方洁一起回家。他也去有滋有味地欣赏了罗丹的《思想者》,还有《吻》。十多年的夫妻,使他已经熟谙了瞿芬的脾气。瞿芬要去上中班,五分钟内便要动身。她那个化工厂,是中外合资企业,劳动纪律极严,搞化验的,交接班尤不得马虎,瞿芬绝不敢迟到的。

夫妻俩在自己房内唱的这出戏,只有他们两口子知道。花老先生见儿子追了来一起去看画展,很高兴又很慈爱地说一句:“你是该看看。”小花林却大为不屑地问爸爸:“你也懂雕塑?罗丹是谁你知道吗?我方老师可都说给我听啦!”惟有那扶着花伯其的方洁瞥了花树人一眼,嘴角浮上了一丝不清的微笑,而且还举起手腕看了看表。这一笑一抬手腕,花树人便明白她可是什么都清清楚楚的了。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花树人不由得万分感慨地想,像她这样一个女子,真不该……

当儿子的望了望老态龙钟的父亲,立即截断了自己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