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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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菜场里的老山东,某天拉住了田教授说,大哥,听说您有余房,能不能借给俺兄弟夫妻俩住?租金,他们是一文也不会少的。

你兄弟?也是卖大葱的?

哪能呢,我家就是我最没出息了,我兄弟是搞批发的,不是小贩。

他都批发些什么?

嗬,他什么都干。什么赚钱他干什么,以前干过石材,后来是药材,最近是木材……

不是卖棺材的吧?

大哥真是说笑话了,如今连我们乡下,都是火葬了,谁还有睡棺材的福气?我兄弟最近不干木材了,他批发农副产品,比如香菇木耳黄花菜什么的。再说,他只是找个地方住住,货物,都是放在虹梅路那边的仓库里的。

过了两天,两位新房客住了进来。

促使田教授欣然同意出租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他与这对夫妻交谈了一次,吃惊地发现,这一对三十上下的年轻山东老乡,居然已能够十分流利地说出一口非常标准的上海话。

他们的装束,也与市中心地段的时髦青年没什么两样:男的一件休闲西便服,下身是牛仔裤,女的一身套装,浑如大公司里的白领小姐。

田教授自己是从江西九江考入华东大学的。算起来都已四十多年了,他的老表口音依然很浓,“格”啊“格”的,当年就常常要惹得田师母发笑。他对如今闯荡上海的年轻人,竞能如此之快地融入本地社会,有着一种由衷的佩服。

新房客看样子是在做着南货生意。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们俩提进提出着一个个蛇皮袋、彩条包,有时候是长长方方的旅行袋,干干净净的。

可是,自从住进了这一对夫妇,田教授家的那只哈巴狗,就莫名其妙地精神失常,几乎成了一只疯狗。

丁丽每天都要下楼两次,上午十时,下午四时,一是让小丁丁出门玩玩,二是遛狗。这只哈巴长得很是漂亮,性子也温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摸它,一摸就撒欢摇尾巴。田家养了它已经有四五年了,为它捐了照会,打了防疫针,换句话说,这哈巴是有良民证的,在籍。

可如今,它只要一到二楼,就开始狂躁不安起来,喉咙里呼呼呼地像是那种哮喘病人堵上了痰。到了一楼,他就爆发出疯了似的狂吠,汪汪汪,纯粹的一条乡下看门狗,一点也没了哈巴的优雅风度。

全楼的人都起疑。

最起疑心的是我和小张。我们两家,一个是102室,一个是104室,上次就曾饱受过那个音响发烧友之害,这回不能不对住进了夹于我们中间的那间103室里的那一对男女产生深深的疑虑。

而且,虽然我们没有狗一般灵敏的嗅觉,我们还是常常能够闻到,从103的门缝和窗缝里不时丝丝缕缕地漏出某种异常的气味。

是血腥气,小张对我悄悄地说。

不,我说,简直是腐尸味道!

然而这只能是猜测。两个年轻男女衣装入时,表情轻松,与我们打招呼时一口流利的上海方言,笑容可掬,提进提出一个个包袋,也不见得有什么隐秘,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匿尸的疑凶。

但那哈巴叫得实在厉害,真让人心惊肉跳。

谜底在某晚揭晓。

我家的卫生间里,一条足有手臂粗的大王蛇,安然卧于水晶石的浴缸之中。

我妻揪了我们家的小淘气,逼他进入浴缸去洗澡。

淘气鬼看见那条蛇,兴奋异常地说,啊啊,一条大龙,一条大龙,我是哪吒王子,我要跟他战斗!

我妻喝斥道,又胡说什么?还不快坐进去?

让我拿了我的风火轮,还有红缨枪,我儿子说着,奔出浴室。

我妻往浴缸一看,发出的狂喊赛过了田家的哈巴狗。

很快就查清了大蛇的来源。

田家的这一对新房客,近期做的“批发生意”,就是供给上海数家著名海鲜馆用以烹饪蛇宴的大王蛇。

夫妇俩每天都忙着买进,再卖出,赚那中间的差价。

田教授的一室一厅,成了蛇窝。

进入我家的那条,是钻出了蛇皮袋的胜利大逃亡者。

田教授又一次成为我们小区的新闻人物。

他请退了那两个房客,并且再不到那老山东的摊位上去买西红柿和葱姜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