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和大地一起跳动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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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从解放路一巷到六巷

我不得不承认,当生命被“不惑”这件外套罩住之时,从解放路一巷到六巷,不过700米的距离,我已经用了二十二年,太多的记忆和沉淀使我感慨万千,难以言表。

这些熟悉的一草一木,是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割舍的亲情。我始终觉得这几条巷道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都在与我一同欢乐,一同忧郁,一同悲伤,一同风雨共济。我忘不了小巷曾经日夜流淌的潺潺渠水,忘不了这些天山冰雪融水的纯净让我们可以直接用来洗涤衣物,甚至在用来洗菜做饭;忘不了那枝叶繁茂、高大挺拔、遮天蔽日的白杨;更忘不了在炎热的夏季,徜徉在凉风习习的小巷中的那种无比的惬意。我想,我想,这座城市之所以享有“白杨城”的美誉,一定与那时的白杨树能够长得那么强壮高大枝繁叶茂有着密切联系,而这又必定离不开清清渠水的浸润和滋养。为此,我欣喜无比。

很长时间,我居住在解放路五巷的一座小院里。而置身于这名叫“水井巷”的小巷,却始终没有能够撩起它神秘的面纱,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而小巷深处一个叫水井巷的农家乐是有一番创意的,主人是为了怀旧,抑或想留住一些什么?在这八月,小院里熟透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从葡萄架倒垂的马奶葡萄放射出的一种透明,有着女性的神秘性感诱惑,让人不禁浮想翩翩。墙角有一个巨大的馕坑,可以用来烤馕,也可烤全羊。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个人对于水井巷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在我的想象中,它应该是一个压井,因为我的耳边时常回荡着压井手柄上下运动奏出“吱吱呀呀”的歌声,那井水必定清冽甘甜。在炎炎夏日,当伊宁市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水果混合香味的时候,也是西瓜大量上市的季节,我会把一个熟透的西瓜放在冰凉的井水中冰凉一阵再食用,我以为经过井水冰凉的西瓜入口既有西瓜本身所具有的清凉甜蜜,又有着大地血脉浸润的味道,这种味道要远远超过从冰箱取出来的西瓜,因为有大地的味道,感觉心中会更加踏实可靠。而最令人回味无穷的是人们忙碌之余时常坐在清凉的葡萄架下,吃着瓜果,家长里短,生活的忧郁和悲伤,工作的疲惫和不快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释放。这时,小巷是幽深而温暖,静谧而和谐的。

不能忘记小巷深处的一个自来水房。那时自来水还没有入户,人们每天都要去水房挑水。水房位于两条巷道的交叉处,里面设有一个控水阀,一根自来水管从里面伸出来。我特别崇拜坐在水房里的那位有着黑眼睛的美丽迷人的维吾尔族姑娘,在排队挑水的过程中,我总是站最佳位置,默默地注视她从那个窗口伸出头来,收走人们手中的一张水票。她有时也会和居民说出一串串我听不懂的话语,而最动人的是她脸上红彤彤的害羞表情。我时常用那根桑木扁担去水房挑水,我喜欢扁担“吱吱呀呀”的颤悠声将平房顶一缕缕的炊烟拉长到白云之上的意象,更愿意多看一眼那红彤彤的娇羞面容。当然,有时她也会在收走水票之时回报我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是我受宠若惊的时刻。

小巷的那个馕坑呢?那个地方已经矗立起了一座楼房,那个打馕的巴郎已经不知去向。曾几何时,这个馕铺的美名不胫而走。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馕不仅仅用于食用,垂钓者还将馕放在嘴中嚼碎用作诱饵,据说这样的效果一度超过了市面上出售的诱饵。我以为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馕饼,单那种成熟而自然的麦香,就能够拉近人们的心理感受。开始的时候,我是拿着钱去买馕,然后用面粉换回几十张馕票,和当地居民一样凭票取馕,那一刻,捧在手中的馕竟让我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那个去世多年的巴郎,最近总是走进我的脑海,我甚至想不起来他的具体面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离我工作的单位不远。那个时候,冬天比现在寒冷得多,人们的生活节奏可以不慌不忙,只要有火炉,就会有人聚集,火炉是吸引人气的一个重要载体。他来警卫室烤火是冬季的一天,我们因为我的不标准的普通话遭到嘲笑而争执。后来我推了他一把,他坐在了炉火熊熊的炉盖上,屁股周围的裤子完全被烫坏。要不是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裤,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我得知他已经得了不治之症,而且在不久就去世了。他走的太匆匆,竟然没给我一次道歉的机会。

一位老奶奶,与其说是我的一位好邻居,倒不如说是我远在异乡的可亲可敬的长辈。与她同住一个小院,心中无比幸福和温暖。在单位分给我这个小院的时候,老奶奶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她有一个儿子居住在不远处的楼房,他们每天都要在平房吃饭,然后回自己的楼房。老奶奶有时候由孙子陪伴,多数时候自己独处。当我的女儿在这个小院出生的时候,老奶奶已近八十岁高龄,面对举目无亲的我们,她将我们当着自己的儿女。她耐心指导我们养育孩子,看着小女一天天长大,活泼可爱,她比我们还高兴。后来小院拆迁搬迁楼房到六巷,我们还同住一个家属区,她在一单元,我们在二单元,那时她已经不方便下楼了,但只要听到我们的声音,她就会从窗户上探出头来,大声呼唤小女的乳名,并撒下几粒糖果,女儿高兴地喊叫着去捡拾地上的糖果,看得出,那是老奶奶最甜蜜最满足的时刻。后来老奶奶走了,可我只要走在院中,就仿佛看见空中飘洒着糖果,在二楼的窗口会晃动着一个慈祥的面容。

来到伊宁市收留我的那位阿姨家,是我在伊宁的娘家。尽管时间过去了二十二年,在这座城市我搬了十几次家,而我的住房从五巷搬到六巷后又搬到了一巷,我始终忘不了那座小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已经消失多年的小院中,有一棵枣树,两棵苹果树,以及一株搭上房顶的甜透心窝的伊犁土葡萄,当然,少不了一口手压井。

从解放路一巷到六巷,我在这里由幼稚而成熟,由单纯而事故,如今已步入不惑的门槛。而这几个巷道也由尘土飞扬的土路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水泥沥青路面,每到夜幕降临,路灯的流光溢彩为小巷柴米油盐的味道添加了许多的现代元素。道路两旁的白杨虽然少了,绿化带的风景树已经能挡风遮雨。此时此刻,我说不清我心灵深处应该永存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但从解放路一巷到六巷,我的家一次比一次难搬,一次比一次沉重,我始终无法走出这几个巷道,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