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河
醒来时，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只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华丽的床上。满屋烛光。温暖而舒适。
我走了下来。屋子不大，却布置的很豪华。无量山的盘龙玉，冥海的紫珊瑚，北方浩渺的灵鸟珠与银星链，甚至溯月皇宫的伏天镜也陈列其中。琳琅满目的珍奇异宝无论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如何一位人物，竟然会如此富有。屋顶雕着一幅巨大的画，用金丝缕成道道金边，在烛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脚下的木板上铺着一张地毯。软若柔丝。
可是却不知为什么。我只感到一阵阵空虚，如同一种神秘的气息悄无声息的压制着我的神经，如同看到那日鱼渊拼死护在我面前所释放的杀招。大气与力量，优雅与悲伤。修饰的再华丽，也掩埋不了那难以言喻的凄凉。这里迷漫着一种淡淡的伤情。我感觉的到。
推开门走出去，我再次被惊呆了。四周哪里还有千雪山的风雪与峭壁。是江南最熟悉不过的小桥流水，是那寒风城最熟悉不过的明月清风。夜空明朗而沉静。点点繁星。我所在的不是一座屋子，而是一座江南月下的小楼。一阵几乎让我泪流满面的熟悉使我欣喜的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处梦境。那些昔日的繁华又瞬间涌满了我的眼与大脑，那些许久未见的画面又瞬间历历在目。
我拼命压抑着兴奋的几近疯狂的心脏。想缕出几丝头绪。
这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抬起头。小楼上的亭子里，涟漪一裘白衣。她静静的坐在轻柔的月光下。清灵的眸子便如同那夜空的星辰。
上弦月。
夜凄凉。
花满小楼。
伊人伤。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会在这里，涟漪又怎么会在这里。我没有说话，不忍心去打破这怡人的宁静。只是轻轻走上了亭子。虽然心里充满了疑问，却终究还是被涟漪的面容所占据。
你来了。她说。语气便如同那轻柔的月色，依然甜美的让我心怡。
是。
她说。你昨夜在风雪中被冻得晕了过去，我带你来的这里。
谢谢。我说。这是哪里。
千雪山。
千雪山？
嗯。
我瞬间僵在了那里。随后趴在亭子的栏杆上举目四望。四周花香鸟语，莺歌燕舞，无论如何也不像那千雪山的白雪与严寒。我顿时语无伦次的说。这。。。。。。这。。。。。。这怎么会是。。。。。。
涟漪一笑。她说。这是千雪山里的另一个空间，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
听她这么说，我便明白了为什么那日鹰面人那么肯定的说千雪山中从未见过涟漪。
可是我突然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涟漪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救我，她是如何在这多大的千雪山中找到这世外桃源般的空间，她的房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她是巫师，是剑师，是炽刀城的人？所有的一切如同迷雾般在我的脑海飞速旋转着。
涟漪看着我的眼睛。请不要猜测我的身份。你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
我心中一惊，难道她也如同青枫一样能看破我的内心么？
我有些艰难的笑了笑，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叫寒风澈。
她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空气似乎变了味道。我一时无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沉重。
我本还想说些什么，又突然想起青枫与龙云还在云隐村等我。一摸身后，五色雪莲还在。便疾退几步说。救命之恩我寒风澈此生铭记，只是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不敢在此多加逗留，希望姑娘见谅。
涟漪眨着眼睛说。你能大我几岁便叫我姑娘。记得我上次告诉过你们，我叫涟漪。你忘了？
我没有忘，自然没有忘。我微微一笑，说。我记住了，涟漪。
然后一狠心转身便走，脑子里早已乱的不成样子。我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便会舍不得离开。
走了几步我又回过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里怎么出去。。。。。。
涟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嘴角上扬，说。你闭上眼睛。
。。。。。。
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站在了火融泉边。
出来时千雪山天已大亮。我收起杂念纵身幻起白雪，火速赶回了云隐村。
青枫见我拿到了五色雪莲很是高兴，他立即炼成解药给龙云服下。随后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院子里我是否是我破了月河的咒语封印。我便将千雪山顶峰与那樵夫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略过了涟漪不说，说自己在山上迷路直至天亮才回来。
青枫听完后眼中的光芒突然暗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说。什么。
青枫说。我的医术是月河所授。那樵夫既然与月河十分要好，为何不去找月河医治。
我顿时懵了。我确实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么说。。。。。。
青枫皱着眉头说。那个樵夫就是月河，他想通过你，让我去找他。
我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下山来找你。
青枫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也许。。。。。。他还受制于。。。。。。那个契约。。。。。。
什么契约。什么意思。
没什么。青枫恢复了他一贯静若止水的表情，说。现在看来，你是打算让我上千雪山了？
我说。你若不愿，便不去了。
青枫一笑。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知道你不想见月河。
青枫的笑容更明显了，却很温暖。
他说。你何时学会了我的摄心术。
我说。我感觉的出来，任何人都感觉的出来。
青枫的笑容有些勉强了。他说。好了，这件事你不必多想，回去休息吧。然后他转身回了草屋去看龙云。我看到他的背影。挺拔而桀骜。看着看着又感觉多了几丝凌乱的沧桑。白色的大地上只留下了几行浅浅的脚印。孤单而落寞。落寞而凄凉。
第二天。当青枫一身白袍站在我面前时，我正在与龙云聊天。
他说要我与他一起上千雪山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床边瞬间跳了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青枫说。我们现在就走，去兑现你的承诺。
我看着他的眼睛。安静而无比的坚定。我扶着龙云躺下，说。为什么。
青枫说。你是溯月未来的天子，是未来的王。需要无上的大气与尊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任何人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如同那冰弓上射出的利箭。坚韧。无法挽回而不可退却。不管他是樵夫也好，月河也好。你都需要去完成你的承诺。所以，我，我们必须去。
我笑了，然后点点头。谢谢你，青枫。
我们很快便到了千雪山的顶峰。我来到那日见到月河的地方，周围除了白雪空无一物。异常的静。我四下看了看，大声说。我来兑现我的承诺，出来吧。
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阵微风吹过而已。
快点出来。我又说。我带来了天下最好的药师，来医治你的病。
眼前瞬间出现一个身影，还是那樵夫打扮。他冷笑着。我的病，他治不好。
什么病。
心病。
然后他身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芒褪去后，一位白发老者站在我面前。身着巫师袍，手握占星杖。白须直至胸前。眉心处隐隐闪烁着一个弯月的图案。
月河。
他微笑着，很慈祥。说。原来青枫真的与你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月河略摇摇头，踱步至我身后，对青枫说。你既已隐于冥海森林，又为何为这孩子而重染凡事。
青枫说。天涯被抓去了炽刀城，我必须救他。
月河说。你怎么救。
青枫看着我说。他拥有超越所有人的天赋。若能释放他的潜力，我相信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挡这种足以横扫天下的大气。
月河盯着我看了许久，说。我知道。
他的语气里却满是沧桑。
青枫闭上眼睛，突然喉咙哽咽着说。师父，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不起的。月河微笑着。看来你知道那个契约了？
青枫说。是，天涯在我离开你之后便告诉我了。
月河说。他如何得知。
青枫说。还记得那年我们十八岁时那次，天涯代替你去神山么？
月河释然了。哦。。。。。。原来是那时。。。。。。呵呵，看来天机也未必不可泄露嘛。
青枫继续说。我知道那个契约后，知道自己的过错太深，知道自己再没有资格回千雪山。所以便不敢再回来见您。这十六年里学生没能侍奉左右，没能如同师父所愿去为天下广种善果，救济世人。所以请师父责罚我吧，我愿意承受一切。
青枫的语气虽然平静，表情却已十分痛苦。
月河说。那今天又为何而来。
青枫说。天涯在炽刀城生死堪忧，我知道师父此次暗中召唤我必与此事有关，所以才勉强撑起颜面回到千雪山，悉听师父教诲。
月河捻须而笑。三个人里，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思。
青枫说。救出天涯后，我愿接受师父一切责罚。
月河一声长叹，说。其实若非那个契约，我便早就找到你们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所说的到底是什么契约。
月河看了我一眼，转身缓缓的说。青枫，你知道便告诉他吧。
是。
青枫对月河略一弯腰，然后回头对我说。那年师父名振天下，论法力修为世间少有人敌。那时天神找到了师父，说可以为师父在世间找到继承他衣钵并超越他的学生。便是天涯，鱼渊与我。当时师父心忧天下，知道随着自己的年暮老去，能做到的事也越来越少。师父曾一心想化解溯月浩渺两国的数百年的恩怨，却只因孤身一人而终无能为力。所以他便答应了天神，与天神达成了一个契约。天神帮师父找到我们三个，而等到我们三人都出师后，便禁锢师父所有法力，每十年恢复一成，且不可以再去寻找我们。所以我一直在自责中以为师父已经一心归隐。若非这次师父暗中召唤，我是没有资格再回千雪山的。
不，青枫。月河望着远方的天空。你们终究要离开我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过时间问题，你不必自责。
可若我早知道。青枫说。我便不会离开。
月河说。可你毕竟永远也不可能是个孩子。你若不是孩子，便有责任去用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梦。
我又说。不是说你不可以再去寻找他们三人么，那么现在。。。。。。
月河一笑。那魔罗果便是我暗中放进那带刀卫的食物中的。
什么。
青枫突然也笑了。所以现在是我主动上了千雪山找到您，没有违背那个契约。
月河点点头。从你离开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我恢复了近两成的法力，占星知道了天涯身处险境。我也知道你与鱼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来见我。后来听山下的灵兽说有人拿着象牙杖进了云隐村，我知道是你带着寒风澈他们避到了这里。所以便出此下策，倒是害苦了那名带刀卫。还请代赔不是。
我恍然大悟，忙说。不用了，青枫已经将五色雪莲炼成了解药。龙云，也就是那名带刀卫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月河若有所思的抚着白须。然后他起身幻起一道白云，说。你们跟我来。便向远处飞去。
我与青枫同时幻出白雪与迷雾，飞身赶上。
不久后，月河带着我们到了那座木屋前。他扣起无名指破除了屋外的封印，带我们走了进去。而木屋内却空无一物，让我很是意外。这时月河长袖略摆，凭空幻出了桌椅，等我与青枫坐下后，便问起我们日后的打算。我把袭水的计划告诉了他，月河听后沉思了许久。他的眼睛时而混浊时而清亮，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占星杖。青枫也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如同雕像般静静的凝固在空气中，让我甚至连呼吸都分外的小心。
终于，月河抬起了头，说。不行。
青枫说。为什么。
月河说。圣母城门开四处，每个方向都有重兵把守。虽然比起其他城池守备相对差一些，可外人还是很难进入。并且城主依星有着占星师最纯正的血统。她的修为我相信绝对不低于天涯。
不低于天涯！
我的大脑瞬间一道冷光闪过。我知道师父这天下最优秀的巫师。
青枫也有些难以置信的说。这天下还有人的法力抵得上天涯么？
月河说。我所知道的这世上，除了天神的四神兽尚在，还有依星，炽刀城大将军炽刀烈，算上几年后的寒风澈，我还相信鱼渊的法力现在也已达到了天涯所在的境界。而且除去神兽与这四人，还有一个。
谁。
月河从空中幻出了一道令牌，缓缓落在他手中。他将令牌正面对着我们。我看到上面刻着无数我从未见过的花纹，边缘处有九个孔，孔中光芒四射。一种强大的灵力刹那间充满了整个木屋。
这是？
月河说。这是九百年前狼族灭亡时流失的诛仙令。
诛仙令？狼族？
月河接着说。我当年擒到冥海神贝时，诛仙令便藏在它的身体里。
青枫说。这诛仙令有何用，你的意思是它抵得上天涯么？
月河点点头。
这。。。。。。我又仔细看了看那诛仙令。不过一道令牌而已，甚至连武器也不是，如何抵得上师父。
月河说。它可以召唤出九龙骑士，是遗留在凡世的九条神龙所化。九龙骑士一分为九，合九为一。拥有大神最原始的力量与灵气。比起天涯，足矣。
青枫说。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
月河微微一笑。这本是狼族的至宝，只有狼族的血统才可以召唤出九龙骑士，我自然从未与你们提及，一直将它封印在千雪山的空中数十年。你们想要破城挟持依星，若可以驾驭它的话，那么对你们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也就是说。青枫试探性的问道。这诛仙令。师父是打算交给我们么？
嗯。月河很随意的应了一声。
我立刻站了起来，说。不可以。
月河说。怎么？
我说。这样的神物，我没有理由接受。
月河说。你是天涯的学生，我是天涯的师父。这便是理由。
月河说。这普天之下，只有你是九百年一转世的狼族人，只有你的血统才可以驾驭它，于别人无用。你如何接受不得？
我沉默了。月河这么说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反驳。我看到青枫略向我点了点头。虽然受之不恭，可这最终我还是将诛仙令握在了手中。月河随后告诉了我召唤咒语，从他苍老的声音里我听到他那种殷切的期盼。毕竟人已花甲，我想我感觉的到他这十年在千雪山心里是怎样的孤独。等破了炽刀城救出师父，与师父青枫一起回到这里陪着老人，在千雪山修身养性，探剑而歌。也好。
可一想到师父与青枫，我便又想起一个人。
离开的时候，月河送给我一件巫师长袍并亲手为我穿上。我看着他朦胧而模糊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其实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狼族的血统。
月河白眉上扬。还有谁。
我说，鱼渊。
然后月河的身体明显一颤，可他还是继续为我系好胸前的长带，沉声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他曾亲口所说。
月河抚了抚我的头发，然后转身看着青枫。你也知道。
青枫的脸色有些难看。说。是。
月河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他长袖一挥，却又突然仰天大笑。是狼族又怎样，我只知道鱼渊也是我月河最骄傲最引以为豪的学生。这么多年你们又何必瞒我。
我记得师父曾经便说过。放弃吧。鱼渊。澈已经是我最引以为荣的学生。
（日后当我问起青枫为什么不告诉月河鱼渊的血统时，青枫说。九百年前溯月族吞并了狼族，后来由于族内纷争不断一分为二，成了今天的溯月国和浩渺国。月河一心想平息两国的烽火，倘若告诉他鱼渊是狼族的后人，虽然他为人慈祥而和善，可毕竟他心忧天下，鱼渊与两国的战场比起来孰轻孰重月河自然分明。这天下本来就乱，若再出现狼族那势必更加纷争四起。当时我与鱼渊都怕月河知道此事后会杀了鱼渊，便就一直瞒了下来。）
那天我们与月河辞别后，走了很远我仍看到千雪山最高的山峰上老人那孤单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感到特别的孤单。我记得野草曾经说过，每当他孤独的时候，便会一个人跑去很远很远的田野去唱歌，然后就泪满脸庞。那时我会拍着野草的肩膀微笑着说好兄弟还有我在。可现在物是人非，即便我感到孤独也没有胆量像野草那样选择去躲避。我只能一遍又一遍把悲伤化成自己的战气，把孤独化作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我可以在心中拼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