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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叶知秋

〔中国〕张庆

也许由于我生长在热带地方,也许由于我不是文人雅士,所以,丝毫没有悲秋之感。相反,却觉得秋季天高气爽,不暑不寒,气候宜人。

近日来,秋风起兮,气候干燥,树上有叶子飘下。“一叶知秋”,是秋天来了。

清早醒来,盥洗完毕,照例照照镜子。说也奇怪,这次只见镜中的我,一头蓬松如草的长发,十几年没有涂过发油、发膏;虽然脑勺后有几根白发,但无伤大雅,大部分还是黑黄的;额J二有几条皱纹(细数一下,有五条),纹沟颇深;眼眶洼陷,眼皮浮起两个大眼袋,眼角的扇形纹,笑时特别显著;一张马脸,既黑且枯;一天两包香烟熏黄了的参差不齐的门牙;比起十几年前那张白皙端庄的脸孔来,简直前后判若两人!

继之,伸出手来,原先十指尖尖,其纤细不亚于妙龄少女的素手,现在却青筋暴涨,起了鸡皮疙瘩……

看呵看,顿时才惊异岁月之无情,青春之易逝。与此同时,猛然记起自己的贱庚,已是四十有一了。

年轻的时候(虽然现在也不老)满腔热情,由于多读了些书,常常对现实感到不满。我也曾经像无数年轻人一样,编织了美好的幻梦,那是想当个“作家”。在南洋,二十岁开始学写小说,也发表了几十篇。当然那是令人汗颜之作。同时抱着这个幻梦,抛开温馨的家庭,摈弃耳目繁华的娱乐,买棹北归,再求深造,攻读中国语言文学系。

这期间,当然专心读书,以充实自己。所以,除了大学课堂的作文以外,几乎没有执笔写东西。后来,形势使我封笔。在文艺沙皇当道之日,写文章不是好玩的!

南来香港时,又想重新摇笔杆。

当初,以为在这个小岛上,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然而,报章杂志的专栏,早已有人撰稿;而自己又是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更不易插手。于是,便埋怨“地盘”的专有不公平,大有“愤世嫉俗”之慨。

后来,看了不少誉满港九的专栏作家,撰文吐苦水,把摇笔杆的人称之为“稿匠”,喻之为“爬格子动物”,其中酸辛,非局外人所能了解。

此时,我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肚里的墨水究竟有多少?有多少“料”?纵使真的有个专栏给我,不要说每天八百、一千字,就是四五百字吧,给我写,顶多也不过写一个月。接下去便是“江郎”“才”尽,未能符合老板、读者的口胃,恐怕也要炒鱿鱼,地盘也将随之易主,“另谋高就”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除了对专栏作家由衷地表示敬佩之外,不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不是作家的材料。因此,也只能把写作当成业余的,偶然心血来潮,有感而发,握笔涂鸦,赚取稿费买书看,买烟抽。

如今,在知难而退的情况下,自然不是鬻文为生,而是靠写字糊口了。作家们爬的是五百格,我爬的却是寸字格。

这样,才不致使妻儿饱受饥馑。在这个社会里,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已是难能可贵,所以也心满意足了,无复他求!

孔于说过对,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

我是三十出头而立。这“立”,是立家室,不是“立业”。尚未踏上人生“半百”,是否会知天命,固然无从知晓。不过,“四十不惑”,对我来说,其实是“四十而惑”。

以前,由于年少阅历浅,头脑简单,曾经为一种人人平等,无欺无诈的社会制度而心向往之。然而,这样的社会,何时才会出现?

“人到中年百事哀”,这倒是没错。恋爱也经过了,为人父也做过了,看的事也多了,情感渐渐凝重。想要发奋,又精力不济,兴味索然。

因此,事事也看得淡薄,正是“中年况味苦于酒,少年情怀尽是诗”。

有时夜半梦回,想到自己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已经开始一天天步入迟暮中,还是碌碌无为。如此打工,每月即使节农缩食有百余元之积蓄,一年才千把块钱,十年也才不过积到万把来块钱;如此区区之数,十年血汗换来的钱,恐怕连掩埋这贱躯的费用都还不够,遑论买楼、享受电气化、“叹世界”。此外,孩子尚幼,才六岁,还得养他十几年,父老子幼,确实可悲。

有时,我又私忖:有钱就幸福了么?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是幸福么?锦衣玉食,歌台舞榭的生活是幸福么?不少移居外国的富家人,有钱,有楼,不愁吃,不愁穿,但其心境仍感到落寞、孤寂,生活里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怅怅然,如此也算幸福么?

还是先哲们说得好:“醴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又说:“志以淡泊明,节从肥甘丧。”今天,物质文明的进步,容易使人沉沦、堕落,难怪社会抢劫奸杀、谋财害命层出不穷,造成世风日下,社会混乱。

我向来不追求奢侈的生活。目前,我们是穷,但并不是穷到衣不蔽体,家徒四壁;除了没有洋楼汽车之外,家里也有电视机、雪柜和收音机,生活并不富裕,但手头也并不拮据。我想,反正人是赤裸裸地来,当然也赤裸裸地去,正如林黛玉葬花诗中说:“质本洁来还洁去”。虽然不曾造福社会,但也不做社会的寄生虫。在这个世界里,倘能充满亲情、爱心,我是甘愿安贫守分,蹀躞泥中的。但愿自己能够做到如朱淑贞诗中所说: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