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外爱情文学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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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挣不断的红丝线

绕过花坛,轿车停在一座精巧的小楼前。“到了。”司机转过头对坐在后座的傅玉洁笑笑,就下车去揿电铃。可是傅玉洁拨弄着把手,半天开不了门。司机忙从外面把车门打开。“是小傅来了吗?嗨,咱们多少年不见了?”一个胖女人跳跃着下了台阶。“二十六七年啦,马大姐!”两个女人急切地搂在了一起。泪水涌满了傅玉洁的眼眶。少女时代的傅玉洁,无忧无虑,17岁时一踏入大学校门,她立刻被火热的学生运动吸引住了。演讲、罢课、抗议……潮涌来时,她连夜给担任银行股东的父亲写了封像电报似的短信:“我要走自己的路!”她扔掉化妆品,投入到部队文工团的行列。然而,不久,苦恼就降临了。当组织股长马秀花对傅玉洁说齐副师长“相中了”她时,她惊慌地哭了起来。马秀花两年前参的军,不久就同吴政委结了婚。她以老大姐的口气劝说着傅玉洁,一口气列举了齐副师长一大堆的优点。又说:“虽然33岁,年纪大了点,可他20岁就参加了部队,把青春都献给革命啦!长相虽说不俊,可在咱无产阶级看来……”回到宿舍,傅玉洁蒙上被子啜泣起来。齐副师长性格开朗、爽直,对下级要求严格又和蔼可亲,傅玉洁对他十分尊敬。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同自己的命运结合到一起。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同房间的汪婉芬。小汪大她两岁,一听这事也慌了,想了半天,她劝傅玉洁先同齐副师长谈一谈。这次单独谈话,安排在齐副师长的办公室里。半个钟头,他只说了两句话:“小傅,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嘛!”“你有什么看法和要求,大胆地讲嘛!”回到宿舍,汪婉芬问她怎么样,又叹了口气说:“但愿你同他能成,刚才马股长来对我说,要是小傅不愿意,小汪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原来是这样!”傅玉洁懒懒地走到伙房,只听有人笑着说:“恭喜呀!”原来是宣传股的干事苏骏。苏骏原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能说会写,高高的个儿,白净的脸,一双含笑的眼睛。但傅玉洁不喜欢他。这时,他不顾傅玉洁的冷漠。自言自语地说:“总批评我们是小资产阶级,那为什么他们不爱农村的无产阶级姑娘,偏要找小资产阶级小姐呢?这种感情是哪个阶级的?”傅玉洁心中一惊,对,不干!就拿这几句话反诘马秀花……柔和的灯光下,马秀花一边打量着她的老部下,赞叹她这么多年一点儿也不见老,一边催她讲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离开部队后,傅玉洁充满信心地登上了N市三十八中讲台。她的俄语课讲得令全校师生称赞。苏骏也转了业,分到N市报社当编辑。同在这陌生的城市,两个战友自然地接近起来。他们常在一起听交响乐、散步、朗诵诗……所有在部队受到批评的知识分子情调,现在都复苏了。不久,两人便结了婚。婚后,当她生下女儿时,苏骏被划成右派,被带走了。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怀着希望等他回来。终于,苏骏摘掉帽子回来了。但报社不再用他。照顾夫妻关系,调他到了三十八中当了总务。可是使她失望的是,他变了:伛偻着身子,忧郁迷惘,谨小慎微,逆来顺受,只要听到一点政治上的风吹草动,便立刻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受了校副书记的夫人欺负,反窝窝囊囊地赔不是。傅玉洁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变化,自己的心也变冷了。当苏骏跪在床前乞求她不要离开他时,把傅玉洁对丈夫最后的一点眷恋击碎了。她在苏骏起草的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字。傅玉洁离婚后不久,校工宣队白铁队长也办了离婚。那位从不登门的副书记夫人突然热情地拜访了她,原来她是来为白铁队长说媒的。傅玉洁恨得就差没推这女人出去。拒绝了白铁队长后,她毅然走上新的岗位,惟一的等待她的岗位——当总务……“接你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厨房拉煤。”傅玉洁对马秀花说,自嘲地笑笑。“岂有此理!你看看你,在个白铁匠手下。哦,小汪不是你同学吗?一直没离开部队,现在副师级了。你身体怎么样?”身体还可以。但是心呢?尽管她一进校门就高昂着头,迈着庄重的脚步,然而,她的心时时紧张得发颤。她提心吊胆地揣测着下一场运动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她的心早已受不住了。往日的浪漫主义情调早已被岁月的风沙剥蚀净尽。她感到无限疲倦。当马秀花告诉她汪婉芬得了血癌,老齐陪她到了上海医院,最多还能活一个月时,她猛地一惊,深深地嗟叹着,从遥远的记忆里寻找那张胖胖的小圆脸。“喂,小傅,老齐一直很惦记着你哪!他可关心人啦。这样吧,你先洗个澡,回头咱们在我房里再细细地聊!”在浴室里,温暖的水使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沉醉在奇妙无比的享受之中。她的心渐渐柔软和敏感了。哦,这浴室,这客厅,这幽静的小楼和她不知道怎么开门的轿车……所有这一切,不都原可以同样属于她的吗?然而她拒绝了。多么幼稚!忽然,她的心颤动起来。“回头再细细聊”,聊什么?莫非又在重演当年那热心的安排?刹那间,傅玉洁听到了命运之神再一次的叩门声。哦,再也不能失去这天赐的良机了。槐花飘香的时节,傅玉洁美妙的愿望成了现实。她和老齐登记结婚后,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悄悄来到海滨城市的一家旅馆里。那天夜里,老齐亲切地微笑着说:“人们说,婚姻是前生注定的,月下老人在上一辈子就用红丝线拴好了。小傅,咱们俩不也早就拴上红丝线了吗?”“是的。那是根挣不断的红丝线!”她说,自己也分辨不清是满足还是嘲讽。

她把手插进口袋里,忽然触到一件东西,立刻像扎了刺似的缩了回来。那是女儿的信,最后一句话是:“我要走自己的路”,像她当年一样,下面打着三个惊叹号,一个比一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