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青这些天过得很是郁闷。
孤月峰的位置向来隐藏得很好,可自从上次被南赋庄攻破了以后,其他门派收到消息纷纷找上了门来,都想趁着孤月峰元气大伤的时候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清静的日子被打破,瑞青不耐烦地在聚月堂里和两位护法商量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眼角忽然瞥见纪小柏恍恍惚惚地走进来。
“回来了?”瑞青看着他,不禁皱眉,“你又受伤了?”
纪小柏平静道:“没有。”
瑞青的神色很不满意:“那怎么看起来像是痛得要死了。”
纪小柏慢慢转过头,反问了他一句:“你没有痛过吗?”
“忘记了。”伤或者痛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想了想,他站起身,将一柄晶莹透亮的冰蓝色宝刀扔给他。
纪小柏接住抛来的“离人泪”,目光微动:“这是什么意思?”
“谢家刀法没到手之前,这刀暂且借你。”他侧眸看他,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借?这么说来是要还的。不知道等日后他发现这刀还不出来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纪小柏微微一笑:“条件?”
瑞青抬手捏了捏眉心:“外面那帮杂碎杀也杀不光,实在麻烦。义父要借你原来的祭谷用一用,从今天起孤月峰全体搬过去。”
南赋庄。
谢红燕的伤势稳定了下来,庄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在唐辉带回来的名医的治疗下,几天后,谢红燕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只不过,整个人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看破红尘,竟连笑也不肯笑了。一大帮子人挤到屋子里看望她,她却只是没什么表情道:“南卿哥哥,今天起把谢家刀法还我吧。”
谢家刀法?南卿怔了怔,脸上的神色就如他的衣服一样五颜六色起来。
当年谢家被灭,只有年幼的谢红燕被老庄主救回来,而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本谢家刀法。当时谢红燕年纪小,老庄主又受了故友临终前重托,这套刀法便先由南赋庄暂代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八年,南卿没想到谢红燕会在此时提出要收回。他为难地纠结着眉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直到被她的目光盯得出了汗,才只能坦诚:“那个,我若说刀法早在八年前就弄丢了,你会不会咬我?”
此话一出,包括渺渺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了。
而南卿也是一脸愁苦。
老庄主是个只喜好风花雪月的糊涂人,当年他将刀法往南赋庄的密室里一扔,然后就再也没放在心上,等到某天想起来去看时,才大惊失色地发现刀法被人偷了。事关自己的一世英名,老庄主不敢张扬此事,只暗中在江湖上多方查找,却完全一无所获。
再后来他找累了,便想着这谢家刀法必须和“离人泪”配套才能发挥威力,而彼时“离人泪”已经被瑞青抢去,那这套刀法便也没什么用了嘛。再说红燕那娃儿年纪还小,暂时也不会来向他索要刀法,所以这烂摊子,不如等他翘了以后让儿子去收拾好了。
于是苦逼的南卿在老庄主临终前,就收获到了这么一个秘密。
他苦笑两下:“红燕,你实在生气的话,要不然就咬我好了……”
插科打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红燕冷冷打断:“弄丢了?当年是信任你们才把刀法给南赋庄保管,现在你们这是想私吞?”
南卿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唐梵虽然也很震惊刀法丢失的事,但毕竟信任南卿,闻言立刻劝道:“红燕你别这么说,阿卿怎么会想要私吞刀法。”
南卿摆摆手,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是我太不严肃了。刀法是在南赋庄丢的,我们南家总该负起责任,只是这刀法都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回来……”说到这里,他为难地摸摸下巴,商议道,“红燕,要不然我用沧澜天极诀赔给你?”
听到这话,一旁的姜管家立即表情一变,正要出言阻止,就听见身侧的唐梵也开口了:“红燕你想练的话,唐家的逐日枪法也给你练好了。”
这下连渺渺也咋舌了。虽然她不懂江湖事,但也知道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是不会轻易传给外人的。这沧澜天极诀和逐日枪法是南赋庄和唐家堡两大门派立足江湖的绝学,按理说只有当家的嫡亲血脉或是地位极高的人才能学。可这两人竟然说给就给,那么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再重要的东西,都比不上红燕的一个笑似的。
还真是……有点羡慕啊。如果自己也直接问花孔雀索要雪灵芝,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对待红燕一样,也轻易就答应给她呢?
南卿和唐梵的话说到这个分上,谢红燕也无言以对。原本南赋庄就不欠她的,他们收留她保护她这么多年,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她若连他们都怀疑的话,简直就是不识好歹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想要谢家刀法,看在这份恩情的份上,她也该二话不说双手奉上的。
谢红燕终于颓然地垂下头:“算了,我要你们的沧澜诀和枪法有什么用。那刀法,丢了就丢了吧。”
反正连最重要的亲人也早就已经丢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唐梵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红燕,你……”
“我只是生气自己没用,迁怒到南卿哥哥身上罢了。”谢红燕缓缓打断他,声音疲倦,“你们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众人默然。谢红燕一心报仇,八年来日夜苦练武艺,然而努力了这么久,这次她在瑞青面前竟仍然是毫无反抗的余地,甚至还遭到重创,也难怪要心灰意冷。
见劝解无用,一行人只好退出了屋外。
姜管家一出门就开始吹胡子瞪眼:“公子,以后不可再胡乱做承诺。那沧澜天极诀向来只传南家人,怎么可以随便就说要给别人。”
南卿却不以为然:“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相让的?”说完瞧见姜管家脸色铁青,他只好拍拍他的背安抚一句,“行了老姜,反正红燕也不稀罕,最后不也没给成么。”
姜管家还想再说,南卿却摆了摆手,转向唐梵道:“阿梵,要不然你过两天带红燕出去逛逛吧。”
“啊?这种时候?”
渺渺同意道:“花孔雀提议的对,红燕以前除了睡觉可没一刻闲在屋子里的,最近却因为受伤只能闷在床上,心情自然不会好。阿梵你带她出去,让她可以纾缓一下。”
唐梵一听觉得有道理,立马问道:“那带她去哪里逛才好?”
南卿悠悠道:“去庙会吧,明天晚上城西的穹窿寺正好就有。”
唐梵点点头,他对南卿的提议一向很信服,很快兴高采烈地跑去准备了。
渺渺没听说过庙会,好奇道:“庙会是什么?”
“就和晚间的集市差不多吧。”南卿说着,看向渺渺,“怎么样?想不想去?”
渺渺一愣,摇头道:“我就算了。”
南卿皱眉:“渺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呃?”
“你这两天老躲着我。”
“哪、哪有。”渺渺心虚,不敢看他。
“见到我也不和我说话。”
“胡说。”
“就算说话也是敷衍。”南卿凑到她身旁,掰过她的脸,“就像现在。”
离得太近了!渺渺感到自己的脸“轰”的一声就烧起来了。
其实花孔雀说的没错。她自从那晚偷听到了墙角,表面上虽然仍是装作不知道,但见到花孔雀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尴尬,因此这几天见到他都是绕着走的。
“那就说好了,明天晚上和红燕他们一起去。”南卿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负手走了。
渺渺愣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谁跟你说好了啊?喂!
本该是黑漆漆的夜色,此刻张灯结彩地染成了光明一片,街上人山人海,两边全是卖东西的小贩,往前的寺庙门口更是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被强拉来看庙会,渺渺郁闷地和南卿并肩走在街上。
原本还有唐梵和谢红燕,但是也不知那两人是不是故意的,没逛多久就双双不知跑哪里去了。
渺渺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夜幕。
月亮越来越圆了,马上又要到满月了,雪灵芝的事还一点进展都没有,是不是该趁现在这个机会套套花孔雀的话呢?
见渺渺对着摊上的东西看得出神,南卿笑了笑:“想要什么?我买来送你。”
渺渺正在思忖着怎么套话,听到他这话心里一动。她定了定心神,语气随意地说道:“想要雪灵芝。”
南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要这个?”
“突然就想到了。”渺渺信口瞎掰,“昨天听给红燕疗伤的那个大夫说,雪灵芝可是个好宝贝。对了,花孔雀,你知不知道这雪灵芝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南卿眨眨眼:“驻容养颜用的。”
这回轮到渺渺愣住了。驻容养颜?真的假的,纪小柏要这种东西做什么?然而惊讶归惊讶,她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向往的样子:“果然是好东西啊,我想要。”
南卿失笑:“你知道雪灵芝是哪里来的么?在极寒之地的雪山几百年也难得长一个出来,可不是路边的野花,采采就能采到的。”
“这样啊。”渺渺失望。果然自己不是红燕,花孔雀不会随随便便就拿宝贝出来送给她。
南卿却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说道:“其实庄里是有一个的,只不过那是林家让我们南赋庄代为保管的,否则倒是可以给你。”
渺渺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如果那雪灵芝是你的,我想要的话就送我吗?”
见她这么高兴,南卿想也不想就点头道:“那是当然。”
渺渺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可低头思忖了片刻,又变得由晴转阴了。
原来雪灵芝是别人请南赋庄代为保管的,那花孔雀自然是不能做主拿来送她。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她若偷了雪灵芝,那给花孔雀造成的麻烦会比原先预计的还大。毕竟这是别人的东西,若是在南赋庄丢了,花孔雀说不定到时又要拿沧澜天极诀什么的去赔给人家。
正郁闷间,忽然听到前方一阵骚动:“有人落水了!”
庙会人多,若出了什么骚乱可不是好玩的。南卿向前方望了一眼,对渺渺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别乱跑。”
渺渺点点头,乖乖站在路边等。南卿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悄悄点上了她的穴道。
渺渺惊骇不已,无奈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被拖走。一直到拖进一条漆黑无人的弄堂,那人才放开了她。她转身看清来人,心里更惊讶了。
“纪小柏?”
纪小柏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你倒是有闲情,还来逛庙会?还两天就到月圆了,雪灵芝呢。”
渺渺悄悄挪远一步:“我刚刚就是在跟花孔雀打探雪灵芝啦。”
纪小柏冷笑:“那打探出来了?”
“……暂时还没。”
“和那死人妖一起玩得很开心?”
“没、没有啦。”渺渺小心翼翼地补充,“其实还有唐梵和红燕也在的。”
纪小柏冷冷地斜睨她:“不是一来就和他们分开了么。”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渺渺心里一惊,不敢再答话。
“你要拖就拖吧,反正最后受苦的是你自己。”纪小柏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既然受苦的是我,你这么生气干吗?渺渺撇撇嘴,拉住了他:“小柏哥哥,等下,和你商量个事……”
纪小柏停步:“什么事?”
渺渺壮起胆子:“你能不能不要雪灵芝了,换个其他东西做条件?”南赋庄里宝贝那么多,换其他东西说不定花孔雀愿意直接送给她,那就不用她左右为难了。
纪小柏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你要那个雪灵芝有什么用啊?”渺渺无语。想到花孔雀刚刚说雪灵芝的功效是驻容养颜,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想抽搐。
好吧,纪小柏长得是很好看,但怎么说他也是男人吧,用得着这么费心搞驻容养颜吗?真是变态。
纪小柏压根儿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诡异,不禁蹙眉道:“你看什么!”
渺渺神情复杂地叹气:“没什么。”
“……你说清楚!”
“真的没什么啦。”渺渺挥挥手,眼角忽然瞥到了他衣袖里露出的一小截冰蓝色刀刃,不禁奇道,“咦,这不是瑞青手里一直拿的那把刀么?”
纪小柏没什么表情道:“和你无关的事不要多管。”
“可这就是红燕家被抢走的那把‘离人泪’吧?怎么在你手里?”
这些天常听南赋庄人的描述,对这把传奇宝刀“离人泪”的模样,渺渺已经了然于胸了。
纪小柏冷淡道:“是‘离人泪’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劝我把刀还给姓谢的那个女人不成?”
这……她自然是不敢的,渺渺假笑了两声,移开目光。
纪小柏转身走出两步:“这两天我都会在这附近,你尽快打探到雪灵芝的下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你若想拖到月圆之夜再发作一次,那也随你。”
渺渺耷拉下脑袋:“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继续说话声,渺渺再次抬起头,发现纪小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郁闷地看一眼天上催命的月亮,终于也慢慢朝刚刚的路边走回去。
才往回走了没多久,就见到南卿迎面寻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唐梵和谢红燕。三人见到她平安出现,皆是松了一口气。
南卿瞧着她,声音里隐隐有些责备:“不是叫你别乱跑么。”
渺渺心虚,避开他的视线:“刚看见路边有个游行的表演好玩得紧,就不知不觉跟着他们走远了。”
一旁的谢红燕闻言,立刻不赞同地看向她:“那也该给我们说一声。你一个人跑不见了,害我们着急。”
这副语气倒是像恢复到平时的红燕了,唐梵听着心里欣慰了下,又见到渺渺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他劝解道:“这附近虽然是南赋庄的地盘,但难保孤月峰的人还在打主意,以后还是不要单独一个人到处走的好。”
渺渺点点头。想到这些人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中不禁感动加惭愧,垂着脑袋说了句:“下次不会了。”
南卿向来不会教训人,见她一直耷拉着脑袋,忍不住心软了,伸手递过一个小巧的化着桃花妆的瓷娃娃给她。
渺渺一愣:“给我的吗?”
南卿笑着点了点头。
渺渺伸手接了过来,又瞧见他手里还有个瓷娃娃,只不过是男版的,和送给自己的这只女娃娃分明是一对。
南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上,往常的厚脸皮不知怎的都像是飞了,竟破天荒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其实这都是阿梵买了想给红燕的,结果他多买了一对,就说给我们了。”
一旁的唐梵听见这话,不禁疑惑:“哎?阿卿我哪有……”
南卿一巴掌推开他:“你们逛完了没?逛完就赶紧回去了,红燕伤才刚好,你别让她太累了。”
从庙会回来,红燕没累着,倒是南卿居然患了风寒。姜管家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公子这祸害生病了,一时间觉得神奇不已,不住地大呼小叫,引得全庄人都跑去南卿房里围观。
有人跑到渺渺面前传话,脸上憋着笑:“公子说自己病得就要死了,请渺渺姑娘过去看看他。”
渺渺没好气道:“滚。”
那人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干脆地就回去复命了。
渺渺目送着那人离去。窗外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了进来,她苦笑,就算再怎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太阳也还是这么照常升起来了。
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明晚又将到月圆夜。“梨花”发作起来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痛,不管痛多少次也不能习惯。渺渺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将手里的瓷娃娃丢到床角。
早就决定了的,管他什么喜欢不喜欢,总是自己的命最重要。她已经不想再受苦了。
她站起身,抬步走到谢红燕房前,想了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丫鬟不在。只有谢红燕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看上去心情恢复了许多。
渺渺有些惊奇:“你竟然在看书?没去练武?”
谢红燕见到是她,撇嘴:“我又不是疯子,骨伤还没完全愈合呢,怎么练?”
渺渺凑过去:“在看什么?”
谢红燕扬扬手里泛黄的册子,献宝道:“从容姨那里借来的《毒经》。我想过了,我既然打不过瑞青,不如改学使毒功夫,将来毒死他!”
渺渺听得冒冷汗,又瞧了她一会儿:“你已经不生气了?”
“气什么?”
“南赋庄弄丢了你的家传刀法,你……”
“那个啊,我早就气死好几回了。”谢红燕挥手打断她,“他们弄丢我家刀法,你烧掉我父亲送的宝贝鞭子。唉,我怎么净认识你们这些人?”
渺渺噎了噎,讪笑:“这么说你也不再怀疑是南赋庄私吞了?”
这问题问得突兀,谢红燕心里起了异样:“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