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祭门的掌门人纪寥则是天下第一高手。
渺渺原本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可是现在……她瞅了一眼窗外灯火通明的祭谷,然后转头看向来人,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掌门师父他死了?”
前来传话的小弟子点点头,见她一脸呆滞样,又补充了句:“掌门临终前还说,由纪师兄继承新掌门之位。”
“啊?”渺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传给那个纪小柏了?纪小柏现在是新掌门了?”
“是。掌门传位的时候四大护法也在场。师姐若是不信,可以去向几位护法求证。”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渺渺讪笑着将传话的小师弟推出屋外,恍惚地关上了房门。
师父死了,那个总是号称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竟然死了?还传位给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儿子纪小柏?
在屋里呆立了一瞬,渺渺终于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再次跳起来——师父死了!她的靠山没了!还不赶紧跑路去!
夜深露重,两旁的竹林发出沙沙的摩挲声。渺渺背着包袱飞快地行走在祭谷里,忽然感觉到前方寒气森森,似乎……有杀气?
她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就想往回跑。
可惜为时已晚,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这么晚了,小师妹要去哪儿?”
问话的人是个少年。月光这么冷,可那少年紫衣烁烁,负手而立,面上带着笑,墨色长发没有束起,铺在肩上垂至腰间,整个人漂亮得像是湖里的妖精。
“纪、纪小柏?”渺渺望着他,声音有些颤。
被唤作纪小柏的少年眉眼微挑:“小师妹,我爹今晚才刚刚去世,你身为他的爱徒,却连他入土前的最后一面也不见见就要走,是不是太不孝了?”
“呵……呵……”还不是被你给逼的,渺渺干笑了两声。她就知道掌门师父一死,纪小柏一定不会放过她,所以才会想到连夜逃跑,哪知道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警惕地盯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少年,渺渺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蓄势待发。
纪小柏却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戒备,闲话家常般地开口道:“渺渺,你可知我爹临死前交代了什么?”
“嗯,叫你继承掌门之位?”
“不止。”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爹除了要我继承掌门之位,还要我娶你。”
“什么?”渺渺瞬间如遭雷劈,睁大了眼颤声道,“怎么可能?”
她和纪小柏虽然有同门师兄妹的关系,却从没有半分同门师兄妹的情谊。她六岁入门,因为极受掌门师父的偏爱,被纪小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同门十二载,她可是日日都生活在被他追杀的水深火热之中。
纪小柏轻嗤一声:“怎么不可能?我爹生前最疼爱你这个徒弟,他临终前担忧你将来无依无靠,就将你许了我。”
渺渺倒吸一口凉气:“呃,那你要娶吗?”
纪小柏眯起细长的凤眼睨视她:“那你要嫁吗?”
这……嫁给心狠手辣的纪小柏?会死人的吧!
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对面俊美出尘的少年,渺渺冷汗:“小柏哥哥,掌门师父尸骨未寒,咱们这个时候谈婚论嫁不好吧?”
“我明白。”纪小柏点点头,表情是十二万分的体贴,“我爹生前那么疼你,他一走,你心里定然是想下去陪他的。我都明白,所以我今晚专门赶来成全你。”
“不不不……”不要胡说八道啊!!
哀号声还未来得及喊出口,白光一闪,对面的少年已经拔剑在手,渺渺吓得转身就跑。
论武功,她绝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她从小就由掌门师父亲自教导,但因生性懒散悟性又差,至今连只鹅都打不过。而纪小柏则和她完全相反,天资卓绝、作风狠厉,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祭门里一等一的高手了。
黝黑的竹林里,两道人影在月光下一前一后地追逐飞奔。
见渺渺逃得窝囊,纪小柏心中不由得更恨。
这个女人,从小霸占了他父亲的宠爱,却连父亲万分之一的本事都没学到,真不知道父亲当初是看中了她哪点。
想到这里,他愤愤地又朝她刺出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狠,眼看就能切入对方脖颈,不料渺渺像是早已预测到他的行动,仰头擦着剑身往反方向躲开了。
他刺,她躲。他再刺,她再躲。
尽管每一次都躲得狼狈,但渺渺却确确实实每一次都避开了他的攻击。
一盏茶过后,纪小柏已经处在了狂暴的边缘。明明两人实力悬殊,可是几十招过去了,他就是奈何不了她。他出的每一招都像是落在了镜花水月里,以为刺中了,却每回都是一场空。
所以,他真的好恨。
这个渺渺,整个祭门最没用的人,连一只鹅都打不过,却偏偏能招架住他。就因为他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爹曾经教了她一套功夫专门克制他。没错,专、门、克、制、他!
为什么!
明明他才是纪寥的亲儿子,可任凭他日日夜夜潜心苦练,十三岁就成为祭门优秀的杀手,无数次九死一生地回来,都换不来父亲多看他一眼。
这也就算了。可为什么!父亲居然还为这个废物一样的女人专门创了一套功夫来对付他!
越打越是恨意难掩,仿佛要把多年的积怨全部发泄出来,少年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庞也变得狰狞了起来,手中的长剑更是疾速连刺。
渺渺陡然间感到压力倍增,勉强又躲过了一剑,终于瞅准了个机会就往后山禁地的方向发足狂奔。她心里清楚得很,纪小柏是真正的高手,她凭着师父教的几招虽然能唬住他一时,可一旦他发起狠来,她肯定是只有等死的份。
“渺渺躲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和我爹去地下团聚?”纪小柏提着剑紧追不放,见她一头栽进了禁地里,声音越发的阴郁了,“小师妹对这里倒是挺熟,我爹以前带你来过?”连门中禁地也让她自由出入,父亲竟然对她纵容到这个地步?
“呵呵……”渺渺一边躲闪一边干笑。何止来过,这地方她已经熟到闭着眼睛都能来去自如,可这话她不敢在他面前说出来。
头顶的夜空黑到深不可测。纪小柏恨得要命,在渺渺的身后步步紧逼着。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的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被对方引入了一处花海。
浩瀚无垠,由大片虞美人花组成的,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的花海。
等他终于察觉到情况有异的时候,已经被困在这片花海之中抽身不得了。
渺渺的身影就在几丈开外的距离,他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冲过去砍了她。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下一步都会回到原地。
意识到自己中招的纪小柏咬牙:“九转玲珑阵?”
不远处的渺渺终于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冲他挥手:“小柏哥哥,师父的后事就交给你了。渺渺不孝,要先走了,咱俩从此江湖不见,后会无期啦。”
哈!这个九转玲珑阵,师父也曾说过挺能唬人的呢。
渺渺拍拍衣裙,乐颠颠地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了纪小柏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以为你能跑掉?!”
背后的剑气猛然暴涨,察觉到不对,渺渺连忙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茫茫花海之中,一袭紫衣的纪小柏长身而立,手中的宝剑被他高举过头顶。那像墨一样化不开的夜幕里,有苍白的月光流泻下来,如银雾般凝聚在高高举起的剑尖之上。
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渺渺慌了:“喂、喂,纪小柏你不要冲动啊——”
可惜已经晚了,长剑以雷霆之势横扫下来,艳红的花海顿时如火山爆发一样向四周迸发开来。无数被剑气斩断的虞美人花飞向了半空中,很快有阵阵的香气从花茎的断口处溢了出来。
渺渺大惊失色,飞快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口鼻。虞美人的花茎有剧毒,人一旦吸入隐藏在花茎里的香气就会死。纪小柏在祭门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竟然让他不惜死也要拖上她?
她总以为,师父本来就是个残酷冷血的人。就算没有她,师父也不见得会多疼爱纪小柏这个儿子,所以她从来都没细想过他究竟恨她到什么地步。
跌跌撞撞地跑进破败的花海之中,渺渺终于在凌乱不堪的碎石堆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纪小柏。匆匆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她连忙从裙摆上撕下一片布蒙住他的口鼻,然后费力地将他往阵外拖去。
折腾许久,两人总算脱离了虞美人所散发出的雾瘴范围。渺渺郁闷地瞧了半死不活的纪小柏半晌,终究还是叹着气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因为刚刚强行破阵而牵动了碎石机关的关系,纪小柏的身上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虽然在最后关头他自闭了穴道没有吸入毒气,可他身上的伤口依旧无可避免地沾到了花茎里流出的毒液。
渺渺皱着眉,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利落地割开他身上各处伤口开始放血。她下手又重又狠,惹得昏迷中的纪小柏直哼哼。
哼哼?我还没哼哼呢!渺渺瞪着像死鱼一样任她宰割的纪小柏,泄愤似的自言自语道:“这几刀,就当是你这么多年来每天追杀我的回礼了!”
昏迷中的纪小柏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渺渺吓了一跳,扭头瞧见他并没有恢复意识,才松了口气去掰他的手指。
唉,手抓得这么紧,是想留住什么呢。渺渺望着他惨白的俊脸直发呆。
肌肤如雪,容颜如玉。纪小柏此刻紧闭的凤眼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脸上少了许多凌厉之色。然而即使昏过去了,他也依旧露着像刺猬一样孤傲的神情。
真是自负又可怜。
可是……她和他到底谁更可怜呢。
放出的血很快就转红了,渺渺为纪小柏止了血,见他性命无碍,便扔下他打算继续跑路。
夜风吹动着树枝,有朦胧的星光洒下,柔和地照在了少年的脸上。已经站起身的渺渺,忽然又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他的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心突然就这么软了一下。
——师父死了。原来今天晚上,有个人和她一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