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诗赋为文人兴到之作,不可为典要。上林不产卢橘,而相如赋有之。甘泉不产玉树,而扬雄赋有之。简文《雁门太守行》而云:“日逐康居与月氐。”萧子晖《陇头水》而云:“北注黄河,东流白马。”皆非题中所有之地。苏武诗,有“俯看江汉流”之句。其时武在长安,安得有江汉?《尔雅》:“山有穴为岫。”谢玄辉诗:“窗中列远岫。”徐浩文:“孤岫龟形。”皆误指为山峦。刘琨《答卢谌》诗:“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宣尼即孔丘也。谢眺《秋怀》诗:“虽好相如色,不同长卿慢。”长卿即相如也。《康乐》:“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扬帆”即“挂席”也。孟浩然:“竹间残照入,池上夕阳微。”“夕阳”即“残照”也。使后人为之,必有“关门闭户掩柴扉”之诮矣。
杜少陵《寄贾司马》诗:“诸生老伏虔。”东汉伏虔并不老。所云伏虔者,伏生也,伏生不名虔。《示僚奴阿奴》云:“曾惊陶侃胡奴异。”胡奴,侃之子,非奴仆也。“不闻夏殷兴,中自诛褒妲”,褒、妲是殷周人,与夏无干。杜诗:“乘槎消息近,无处问张骞。”此即世俗所传张骞乘槎事也。然宋之问诗云:“还将织女支机石,重访成都卖卜人。”是明用《荆楚岁时记》织女教问严君平事。独不知君平为王莽时人,张骞乃武帝时人,相去远矣!
汪韩门云:“《檀弓》:‘齐庄公袭杞。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孟子》:‘杞梁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左传》但言杞妻辞齐侯之吊,而不言哭。《檀弓》、《孟子》虽言哭,未言崩城事也。《说苑立节篇》云:‘其妻闻夫亡而哭,城为之阤。’《列女传》云:‘枕其夫之尸于城下,哭十日而城崩。’亦未言长城也。长城筑于齐威王时,去庄公百有余年,而齐之长城,又非秦始皇所筑长城。唐释贯休乃为诗曰:‘秦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则竟以杞梁为秦时筑城之人,而其妻所哭崩,乃即秦之长城矣。”
俗传梁灏八十登科,有“龙头属老成”七言诗一首。《黄氏日抄》、《朝野杂记》俱驳正之,以为灏中状元时,年才二十六耳。余按《宋史》灏本传:雍熙二年举进士,赐进士甲科,解褐,大明府观察推官。景德元年卒,年九十二。雍熙至景德相隔只十余年,而灏寿已九十二,则八十登科之说,未为无因。
“译文”
诗歌辞赋是文人兴致所至而作的,不可以把它们用作典故。上林不出产卢橘,但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却说那里有。甘泉不出产玉树,但扬雄的赋中却说那里有。简文帝《雁门太守行》里说:“日逐康居与月氐。”萧子晖《陇头水》说的:“北注黄河,东流白马。”这两句诗所提到的地名都不属诗题所指的地域。苏武诗有“俯看江汉流”的句子,当时苏武在长安,哪能看到长江汉水?《尔雅》:“山有穴为岫。”谢玄辉诗:“窗中列远岫。”徐浩文:“孤岫龟形。”都错误地把“岫”指为山峦。刘琨《答卢谌》诗中有:“宣尼悲获麟,西狞涕孔丘。”宣尼就是孔子。谢眺《秋怀》诗:“虽好相如色,不同长卿慢。”长卿就是司马相如。《康乐》:“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扬帆”就是“挂席”。孟浩然:“竹间残照入,池上夕阳微。”“夕阳”就是“残照”。假使后来的人也这么用,一定会出现“关门闭户掩柴扉”之类的笑话。
杜甫《寄贾司马》诗中有:“诸生老伏虔。”东汉的伏虔并不老。这里所说的伏虔,是指伏生,但伏生的名字并不是虔。《示僚奴阿奴》云:“曾惊陶侃胡奴异。”胡奴是陶侃的儿子,而不是他的奴仆。“不闻夏殷兴,中自诛褒妲”,褒、妲是殷周时代的人,与夏没有关系。杜甫诗:“乘槎消息近,无处问张骞。”这就是世俗所传说的张骞乘船的故事。然而宋之问的诗中有:“还将织女支机石,重访成都卖卜人。”这里明显引用了《荆楚岁时记》里的织女教人去问严君平的事。殊不知君平是王莽时代的人,张骞是武帝时代的人,二者相距很远!
汪韩门说:“《檀弓》记载:‘齐庄公出兵攻打杞国,杞梁战死,他的妻子在路边迎接他的灵柩,哭得很悲伤。’《孟子》中说:‘杞梁的妻子经常为丈夫的死哭泣,改变了一个国家的风俗。’《左传》中只说杞妻拒绝齐侯前来吊丧,而没有提到好哭。《檀弓》、《孟子》虽然说到了哭,但没有言及哭倒城墙的事情。《说苑立节篇》说:‘妻子听到丈夫死而大哭,城墙为之塌下。’《列女传》中说:‘在城墙下枕着丈夫的尸体,哭了十天,城墙崩塌。’也没有说崩塌的就是长城。长城筑于齐威王时期,离齐庄公还有一百多年,而齐国的长城更不是秦始皇所筑的长城。唐代的和尚贯休为此作诗说:‘秦人筑土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把杞梁当作秦代修筑城墙的人,而把其妻哭倒的城墙当成了秦国时的长城。”
俗传梁灏八十岁考中科举第一名,有“龙头属老成”七言诗一首。《黄氏日抄》、《朝野杂记》都反驳这种说法,认为梁灏中状元的时候,年纪才二十六岁。我作按:《宋史》中的梁灏本传:雍熙二年科举中进士,被赏赐进士甲科出身,从而脱下了平民百姓的衣服,作了大明府观察推官。景德元年死去,年纪已九十二。从雍熙年到景德年相隔只十多年,而梁灏却有九十二岁高寿,关于他八十登科的说法,不是没有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