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形修长挺拔,五官俊朗,目若寒星,眉似峰聚,稍薄的嘴唇常含笑意,多了几分潇洒,青衫落拓,黑发用青玉道簪随意扣住,添了几分不羁。
这不是让几多少女怀春,几多少妇幽怨的“青游剑仙”,却又是何人?
李青游,张道陵徒弟,天权峰峰主,执天权剑,列“太上七仙”第四。虽是位高名重,却浪荡游侠,终岁游历名山大川,探访幽谷禁地,品世间珍馐美酿,真是个风流潇洒的妙人。
“四师伯~!”白小鹿两年多没见这个自己一直最喜欢的四师伯了,这喜欢是一种亲人般的亲近,朋友般的默契,师徒般的信任,还有性情上的心心相惜。白小鹿笑容纯粹干净,丝毫没有先前突逢杀意的惶惑郁闷,所以这声四师伯,叫得很清亮,很开心。
“哎~”李青游笑着摸了摸长高了些许的白小鹿的头,微转身,对后面呆若木鸡的众外门弟子,冷声道:“把那个孽畜捞上来,送到刑堂。”
“是,师祖!”天权一脉三个外门弟子,恭敬上前,躬身行礼,道。
“走,去瑶光峰看看。”李青游含笑看着白小鹿,说完,青衫衣袖微动,白小鹿和小白牛仿佛被一匹轻柔绵绸托住,身体渐轻,腾空向东南方位的瑶光峰飞去。
看着两人一牛渐渐飞远,成了一个黑点,余下弟子哗然一声散去,兴奋之情难以压抑,要马上找其他同门吹嘘炫耀一番:青游剑仙回来了!我的偶像啊!他太尼玛帅了!
三个天权外门弟子相视苦笑,同情的看了看在清凉河里拼命扑腾,将要淹死的何然,嘟囔道:“这个倒霉蛋!”
…………
太上道宫主峰为问道峰,其余七峰位置与北斗七星遥对,分别为天枢峰,天璇峰,天玑峰,天权峰,玉衡峰,开阳峰,瑶光峰,每一峰有一位峰主。
张道陵的亲传弟子有七位,分别是王伯崖,俞松溪,张云霄,李青游,钟子期,宋青阳,白落生,七位弟子各掌一峰。
七人都是孤儿,被张道陵收养,悉心栽培。七人不负所望,人品修为,具为青年一代翘楚,随着太上道宫东征西讨,常解民于倒悬,扶正道于危亡之际,仁义勇武,慷慨磊落的名声逐渐被广为传颂,始有“太上七仙”之誉。
白落生掌的就是瑶光峰。
瑶光峰景色很美,面积很宽,却很冷清,因为人少,就两个人,一个白小鹿,一个哑婆婆,此时多了个李青游。
瑶光峰一处开阔的崖坪,百丈见方,怪石嶙峋,或像欢脱玉兔,或像活泼花鹿,或像威武青狮……姿态各异,神态可掬,栩栩如生。山石错落有致,知名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掩映其间,只隐约留出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伸向别处。
李青游慢慢看着,神情微郁,慢慢走到崖边,一株蟠曲遒劲的老松旁,用手轻抚一块留下了风雪侵蚀痕迹的雨花石,上面渐渐露出三个飞龙走风的篆字“留鹤崖”,字的笔画边沿已有微微风化,更显岁月感。
“时间真快啊~!十七年了~!”李青游眉头皱起,眼里尽是往昔岁月的回忆。
白小鹿静静跟着,他觉得此时不宜打断长辈的回忆,这是尊重,也是对回忆的尊重。小白牛在落地的瞬间看了看李青游,此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父亲是我们七兄弟中天姿最高的,师傅对他尤为疼爱,我们可是羡慕得很吶,呵呵,他除了师傅教授的武功领悟修习极快之外,一手铁划银勾的书法也颇得师傅的真传!这“留鹤崖”三字便是他写的!”李青游声音缓缓,就像山麓间悠由的小溪,说道“羡慕得很”时,似是想起当年欢快画面,不觉笑出声来。
白小鹿静静跟着,认真听着。
立夏的阳光暖而不厉,峰顶被撒上碎金,屋舍,花木,动物,云海……都氤氲着金色,宛若神国。
清凉山的风,清!凉!峰上尤甚!
清凉山的雾,轻!柔!峰上尤甚!
老松树有些年头了,松皮斑驳厚实,松针蓬松笔直,树冠巨大,像把巨伞,树冠下是巨大树荫,树荫里是一方天然去雕饰的石桌,三个石凳,二人坐定,静静看着崖外金色云海,聚散飘渺,变换无定。
二人青衫衣袂翻动,长发飘扬,仿若谪仙。
“簌—簌—簌……”轻缓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白小鹿不用回头,知道是谁来了。
“哑婆婆,好!”白小鹿连忙起身,接过麻衣老妇手上的杯盏,甜甜的喊道。李青游看了看老妇,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哑婆婆自然不姓哑,只是口不能言。
白落生自杀,鹿采青殉情后,麻衣老妇便来到瑶光峰照顾白小鹿起居生活,白小鹿很敬重哑婆婆,哑婆婆很疼爱白小鹿。
哑婆婆满眼疼惜的摸了摸白小鹿的脸颊,含笑向李青游微微欠身,退走了。
“孩子,苦吗?”李青游轻啜一口开阳毛尖,安静看着白小鹿,问道。
“不苦啊,挺好喝的!”白小鹿尝了一口六师伯送来的茶叶,独产开阳峰的香茗,笑眯眯道,眼睛像新月,活脱脱一只在晨曦里,溪边,偷偷喝水的小白鹿。
李青游继续平静的看着白小鹿,没说话。
“苦吧~!不苦吧!”白小鹿明白李青游问的不是茶叶的味道,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白小鹿放下茶杯,看了看崖外,看了看李青游,看了看不知何时溜达回来的小白牛,道:“我体内本源被挖走的时候,感到疼痛,感到恐惧,却不感到苦;我全身经脉被击碎的时候,感到愤怒,感到绝望,也感到苦;父亲和母亲离世后,看到其他人家的和乐融融,我开始感到苦了;当师祖为给我求药,放下他一代宗师的威仪和颜面,被人无情拒绝,甚至奚落时,我感到很苦;当有人辱骂诅咒父亲母亲,而我无能为力时,心里真是苦极了!”白小鹿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哽咽,明朗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白小鹿低头,悄悄抹了抹眼眶,李青游静静听着,眼睛有些泛红。
白小鹿感觉情绪稳定了些,仰头看着头上松叶,透过松针间隙,看了看蓝天,看了看李青游,笑了笑,声音微哑,道:“四师伯,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青游忙把头转开,蒸发掉眼里的泪,深呼吸一口,转头看着白小鹿,道:“谁敢说我们小鹿没用?!看四师伯我不一剑劈死他!”李青游故作凶横道,接着又说:“在你爸妈心中,诸位师伯心中,你师祖心中,小鹿一直很懂事,一直很优秀!”李青游看着眉头皱起,有些伤心的白小鹿,笃定道。
“谢谢您,师伯!”白小鹿,笑了笑,知道这是安慰。
白小鹿顿了顿,看着远处几座刺破苍穹的山峰,问道:“我的病真的没希望治好了吗?”
李青游随着白小鹿的目光,看了看其余几座气势如虹的山峰,听到白小鹿的问题,顿了顿,看了看白小鹿希冀的眼神,似乎明白什么,道:“暂时没希望!”
“何时不是暂时”似乎这句话,白小鹿听了很多次了。
“天地大变时!”李青游抬头看天。
“天地变,圣人显,你的病圣人或圣药才能治!圣人已万年不显,一些上古世家,太古遗族,也许有圣药,可他们不会拿出,那关乎一族命脉存续,你师祖是近千年以来最有希望堪破圣道的人,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李青游感慨道。
“那要多久?”
“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是多久?”
“~!”
……
……
一壶茶尽,李青游回了天权峰,白小鹿兜兜转转,回到瑶光峰北麓的家。
水月小筑是白落生设计修建,鹿采青命名的一栋雅致院落。
水月小筑靠南朝北,依山而建,山顶引泉蜿蜒而下,流入小筑时,水势变缓,慢慢灌入椭圆形的紫莲鲤鱼池,再缓缓由西向东堕出山涧。
院中种了一株金桂,两株芭蕉,树下种满灵花灵草,白落生夫妇走后,白小鹿和哑婆婆一起打理水月小筑,还学了栽种灵花灵草的本事。
水月小筑的地址原本是瑶光峰北麓一处小荒峰,周围都草木葱茏,唯独此处尽是荒凉,甚显突兀。
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白落生在北麓品茗看书,兴致忽起,舞剑抒怀,九九八十一路“太上问天剑”信手拈来,剑芒若银蛇腾挪飞旋,剑势若惊鸿激荡万里,剑声若龙吟呼啸八方,白衣白衫的白落生,瞄见小荒峰,脚步微动,腾空飞起,身体飞旋,双手握住瑶光剑,剑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瑶光峰四周风云翻涌,飞沙走石。
白落生负手站定,一切复归平静,流云恢复悠然,山风重新和缓。忽然,耳廓中轻轻“嚓”的一声,小荒峰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稍后不久,十丈高的小荒峰就在一阵温和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崖外。
“轰隆隆”声响不绝,惊起一山飞禽走兽,于是瑶光峰多了一处六丈见方,光滑如镜的崖坪。
闻声掠来的众人,见偌大一处小荒峰竟被一剑削掉,惊得目瞪口呆!
白小鹿坐在圆月形桑木窗棂前,右手支起下颌,目光追随着从窗前飞过的一行白鹭,悠悠想道:“那时的瑶光峰应该很热闹吧!”
“瑶光峰真是一处洞天福地,可惜没落了!”温润的声音,透着艳羡和遗憾。
听脚步声,正朝水月小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