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纽约的刺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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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美国人的孤独(2)

可惜!到这儿来参观的人很少,香火冷清,不知积了多少年,才积起那么一小堆石头。我宁愿不来这一趟,脑子里还保留着索罗在《沃尔墩》里多次描写过的池塘的景色。看过实际的池塘反而把原有的从书本里感受到的自然气氛给破坏了!池塘水浅,周围树木稀疏,地上落满黄叶,景色茺凉。到夏天池塘里可以游泳,也许还能多吸引一些游人。

突然一声长鸣,几只野鸟受惊吓飞上天空,池塘边驶过一列火车。这倒有些新鲜,我们还没有坐过,甚至没有看见过美国的火车。美国航空业和汽车交通发达,地面的铁路运输几乎要被挤垮、被淘汰了!

下午4点钟,驱车直奔波士顿。

今天颇有点划不来,这也是对喜欢慕名而去探胜访古的文人们的一个教训。

一路上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了许多大南瓜,有的还把南瓜雕成各样的人头、鬼脸,有的做成南瓜灯,中间插上蜡烛。安妮告诉我,快到美国的鬼节了。

何谓“鬼节”?真正的含义却是庆祝收获的节日。我告诉安妮,中国也有鬼节,但和美国鬼节的概念不一样,对鬼的想象也不一样。中国认为鬼是黑色的,美国认为鬼是白色的。

白种人认为鬼也应该是白色,这种对白色的厚爱真叫人哭笑不得。

沿高速公路两旁都是半原始的树林、庄稼和草地。树林好象无人管理,对树木不修枝打叉,因此长得不高大;但枝叶繁茂,有的红似一片焰火。

其实,美国真正年轻的东西是土地。它被认真地开发和利用,不过就是近200年来的事情,尚有雄厚的肥力,种什么长什么,原野充满生机。这才是美国真正的优势。历史短也有短的好处。倘他们的土地已经开发了几千年,肥力用尽,土质贫瘠,纵有成千上万亿吨的化肥,有成套的先进的农业机械,又怎能让一个农民生产出供59人吃的粮食?

但土地的负担毕竟是有限度的,正象科学和技术的进步也是有一定限度是一个道理。到美国人真正感到自己是“历史悠久”了的时候,那他们的土地就会变老了!

闲游波士顿

波士顿是马萨诸塞州的首府,也是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6个州的中心城市。自英国人的统治时期开始,波士顿就是美国重要的政治、文化和贸易的中心。美国人最早掀起反抗英国人的殖民统治和剥削掠夺的斗争,就爆发在这里。

现在,波士顿仍然是美国著名的文化城市,这里有较浓郁的文化气息,而少有现代工业城市的喧嚣。市内有好几所著名的高等学府,查尔斯河河面上有点点白帆,景色宜人。波士顿大学就在河对岸,著名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则座落在坎布里奇地区。

我们住在花园广场饭店,一位当地的刘姓华裔女士告诉我们:右面是豪华地区,是波士顿文化、经济的中心,各种企业的办公大楼及髙级住宅也多在这一带。左面是贫穷区,多小商小贩和低级下流的场所。

想不到我在纽约时说过的一句戏言,竟在今天赢得了半天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时间。在纽约时,我对陪同我们的2说:“美国号称‘自由世界’,到了晚上普通人却不敢随便出门,更不许我们这些外国人自由活动,谈何自由?!”

今天早晨,Z陪我们在旅馆的餐厅里吃过早饭,然后宣布:整个上午让我们自由活动。他一边说,一边冲我挤盾弄眼,似笑非笑。那意思分明是告诉我,他是听了我的牢騷话才决定这么做的,看我以后还能再说美国缺少自由吗?这位Z先生能说汉语,只有40岁,精明干练,有点油滑,用中国话说是个“嘎小子”。工作上能踢能打,独当一面。中国作协的外事部门正缺少这样的工作人员。

但是,天不作美,一会儿飘洒一阵小雨,一会儿又露出几丝半阴半阳的光线,天气反复无常,变化多端。“新英格兰地区”的人,常喜欢用“波士顿的气候”来比喻阴阳怪气、生性多疑的人。我披上国产的“大地”牌风雨衣,走出旅馆。没有目的,也没有目标,信步闲游。

波士顿的街道和地铁都比纽约干净、整齐,人们也显得有礼貌和守秩序。这个文化城市给我第一个突出的印象是书店多。有一条街上每隔两三个路口就有一家书店,书店的数量多于百货店和食品店。据说许多书店都是一天24小时不停止营业的。这些书店不论大小,设计得都十分合理宽敞,把书籍分门别类,开架排列,任顾客随意翻阅和选购,只在门口的服务台上有一两个售货员照看铺面。顾客走进书店很随便,想看什么就拿什么。

色情的下流书刊,多摆在书架的上面,尽量不叫小学生伸手就能够拿到。如果小孩子托一个大人拿下来递给自己,售货员也不加干涉。文艺书分两类,一类是装帧十分考究,价钱也很贵,这都是一些有文学价值的书;但买的人不多。另一类是简装的通俗文艺读物,纸发黑,印刷也不讲究,只有一个彩色的封面,也就是这本书的广告。多数是画着妖冶的女人做出各样放荡的神态,或一男一女做出各种调情的姿势。这些庸俗的封面有些是和书的内容有关,也有的夸大了书中所宣扬的关于色情的那一部分,用来吸引买主。这种书在书店里占很大一块地方,看上去就象一幅幅黄色招帖画,卖的也较多。美国人出差或旅行,就在车站、码头、机场买上一本这样的小书,装在口袋里,有空就翻翻,打发寂寞。看完可以随便一丢,也不用心疼。

超级市场里也卖书,文具店里也卖书,旅馆、饭店里也都有售书亭。为了招徕顾客,一般的书店都希望有更多的人进店去翻阅书刊,因此,有的书店竟公然挂出牌子:“欢迎只看不买”。

有75万册藏书的波士顿图书馆,门口则挂着这样的牌子:“以读书为乐,以静修为贵。”推崇借阅者是至高无上的。这也算是波士顿这座文化城市的特点和标志吧。

保险公司大楼——是波士顿的又一个标志。它不仅是全市最髙的建筑(60多层),也是最奇特的一座摩天楼。波士顿的景色都可以映在这座大楼上,它象一个直立着的巨大魔镜,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望它,就可以看见与其相对的波士顿一角的景物。虽然这种反射出来的景色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足以能引起人们的惊奇,象传播神话一样到处议论。

它外表近似黑色,象镜子面一样发着幽幽的亮光。从外面往楼里望,什么也看不见。到楼里向外看,通明透亮,采光很好,一切都尽收眼底,清清楚楚。楼内有市场、餐厅和保险公司的职员们办公的地方。还可以花钱乘电梯直达楼顶,鸟瞰波士顿城的全貌。

保险公司大楼所以出名,还由于围绕它打了一场轰动全美的官司。它的设计者是著名建筑师——贝聿铭。大楼盖好后不久,有3块玻璃掉了下来。保险公司告了贝聿铭,贝聿铭经过检查,认为自己的设计没有问题,掉玻璃是施工的原因,他又告了施工单位。施工单位也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又告了制造玻璃的工厂。玻璃工厂当然也不能认帐,又告了提供原料的单位……这是一起罗圈官司,已耗资400万美元,听说还没有结案。

中午,我们到哈佛大学和费正清教授过去创办的燕京研究院座谈。哈佛占地很多,门也很多,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出校门,围绕着大学有许多小商店为学生服务。以哈佛为中心,在坎布里奇一带形成一个独立的大学王国。

大学的校舍多是中古时代的欧式红砖建筑,每栋楼仅三四层,楼墙上爬满长青藤,校园不漂亮,也不及其它大学的校园整洁,但处处是草地和无数粗大的树木,笼罩着一种老学府的气息。它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哈佛是在1638年献出了自己的财产,办了这所大学,遂以他的名字命名。哈佛园里有他的塑像。

哈佛的大学生校分男校和女校,有学生2万人,还有六个研究生院。哈佛最著名的是商学院和法学院。

目前在美国没有人否认哈佛是名牌大学,却有许多青年人,尤其是西部的大学生,认为哈佛是一所正统的、守旧的大学。哈佛的确对学生们管理很严格,一年级的大学生必须住在学校里,由研究生完的研究生当舍监,帮助大学生制定选修课,辅导他们学习,等等。

座谈的时候,有一两位教授面露狂色,仿佛名牌大学里的教授,也一律都是名牌一样,颇为自得。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请我们来?而且不管我们疲劳与否,连着安排了两个座谈会。我的几位同行也有点不买账,讲话的时候都很简短,害得团长不得不在他们讲话之后为他们做长篇补充。这样一来团长尴尬,大学也觉得尴尬。

哈佛的图书馆里摆着我们的小说,完全用不着介绍自己。轮到我发言时,我说:“我写过几本小说,但喜欢和读者交往,不大情愿和学院派的研究人员接近。作家是把死的东西写活,而某些研究者却喜欢把活的东西搞死。我庆幸今天以一个陌生人的面孔走进哈佛大学,但愿我对哈佛永远是陌生的。我还恳请我的团长不要再对我的介绍做任何补充。”

这就给冯牧铺了个台阶。不然他介绍了张三,不介绍王五,容易造成误解。如果逐一由他做详细介绍,也够他受的。我这样公开一讲,从我开始,后边的人就不用他再做补充介绍了。

我发言以后,Z作为同样是被哈佛请来的客人,出人意外地到外面为我拿来水果和饮料……散会后,编辑《秋水》杂志的刘女士主动对我说:“你讲得好,表现出了作家的个性和辩才,对哈佛的这些人就得这样……”

应该说刘女士是很了解哈佛人的,她的丈夫也是这所名牌大学的教授。直到她送我们上飞机的时候,还在对张洁称赞我那即兴说出来的几句话。

刘女士的称赞并不使我高兴,我高兴的是似乎掌握了普通美国人的脾气。他们喜欢机智、幽默的谈吐,喜欢讲故事和开玩笑,喜欢听真话。尽管这真话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尖酸刻薄的,也会比听到没有幽默感的恭维话更觉得舒服些。

现在我想通了,《洛杉矶时报》在报导中美作家开会的情况时,除团长冯牧之外,团员中只发表了我一个人的照片的原因。也许跟我发言时能够自由自在地保持自己的锋芒,敢于嘻笑嘲讽有些关系。美国人就吃这一套。

美国的草

——最令人羨慕的发达的标志

有位朋友到家里来翻看我在美国拍摄的照片,想配合文字在刊物上发表一下。可是大多数照片上的背景是草地和原野,他颇感失望:这哪里有什么美国特色!这不就象我们的华北平原吗?

美国的“特色”又是什么呢?

我理解这位朋友的心思。很多人一提起美国,脑子里就会自然想起:一幢幢摩天大楼,一个个财阀,航天飞机,核导弹潜艇,共和党,民主党,白宫,五角大楼,百老汇,好莱坞……等等。美国确实有这些东西,并常常引以为骄傲,觉得可以在世界上属于一种特殊的地位。

在美国访问的后期,常常有朋友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对美国印象最深的是什么?美国的哪些东西使你喜欢,哪些东西使你不喜欢?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到美国后感受最强烈的就是美国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样子,根据照片、文字和人们的口头介绍所形成的关于美国的概念,有许多同真实的美国对不上号。它的先进不象所宣传的,它的落后也不象所宣传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观景”可能不如“听景”,伹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美国是一块真实的土地。我喜欢的是美国的草地,不喜欢的是纽约的街道。

我的回答使很多美国人大感惊讶。但也有不少朋友认真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十分赞同我的观点。

去年,我乘飞机在卡拉奇做过短暂的停留,季节和今年访问美国是一样的,当飞机贴近巴基斯坦地面时,给我刺激最深的是看不见一点绿色,土地干燥,一片光溜溜、灰秃秃。路过香港时,从飞机上看,香港城也多是黑色和灰色,象积木一样奇形怪状的建筑,楼挨楼,房接房。我想,美国不同于巴基斯坦,很可能和香港的色调差不多。当飞机抵达洛杉矶上空时,我十分惊奇,看到的第一眼美国的土地是一片绿。

对美国的第一个印象无论如何不应该是——“绿”!从飞机上俯瞰大地,视野那么开阔,时间却十分短促,地面景物一闪而过,很可能我的舷窗下赶巧是一片草地或庄稼,使我的眼睛发生错觉。安顿好住处,我便走上街,即印证一下自己对美国的第一个感觉。

空气中有烟雾,地面上却没有尘土,准确地说:根本看不到土。高空是树,中间是一丛丛灌木和花,地面上是草。绿一一分3层,立体的绿。

在美国的大街上是很难看到神色悠闲的行人的,在太平洋岸边的草地上,却躺卧着几个老人,他们一动不动,静静地一躺就是一两个小时,安闲自在地承受秋日阳光的照射,茂密的草地洁净柔软,象被褥一样牢靠而温暖。我在草地上放慢了脚步,猜度这些“卧草人”的心境,他们的神情使我惊异,有的欢悦,有的凄苦,有的安然,有的麻木。他们是退休了?生病了?老而无靠,还是颐养天年?到草地上来健身养性,还是排遣愁烦?不管谁怀有什么样的心境,躺在草地上如同倒进大自然的怀抱,身体接受自然界的亲吻和抚摩,感情接受自然界的调理和慰藉。

绿草象一把感情的梳子,梳理着人世间各种各样的喜怒哀乐。从这个意义上讲,草地真帮了美国社会很大的忙。美国被一些人称作是“青年的天堂,中年的战场,老年人的坟场”,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一天到晚将发生多少奇奇怪怪的“感情案件”!当人们被现代生活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接受一番大自然的抚慰,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现代文明离不开草地。认为工业发达就应该用灰色的厂房和烟雾取代绿色的草地,是可怕的,容易导致对美国的外貌发生偏见,发达的美国并不排斥土生土长的绿草。这是美国人的精明呢?还是纯属我一时的忽发奇想?

在参观圣母大学校园的时候,我看到这样一幅美妙生动的晨读图:两个长得很漂亮、白嫩妩媚的女学生,跪在草地上专心读书。几只小鸽子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松鼠甚至拱翻了铅笔盒,也不能让她们分神。茵茵的青草把校园打扮得幽雅、宁静,在碧绿的草毡上看书一定是懂得快,记得牢,仿佛有一种奇特的智慧浸入她们的心灵。青草把大自然的精华和血液输送进了人们的灵魂。华盛顿纪念塔前也有一大片草地。有一天,在草地上我遇到一个奇怪的白人老汉在练一种奇怪的功夫。他把身子匍匐在地,用双脚再加上双手在草上爬行。我站了半天看不出这是干什么名堂,请教身边的一位游客,请他告诉我这老汉练的是哪路拳脚。那游客也是中国人,他一本正经地说,老汉练的是“爬行健身法”,每天爬行千步,可以延年益寿。道理很简单,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它们所以活得长远,就因为长年累月地爬行。人自从手脚分家,身体直立,寿命便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