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告诉她,手术时间要视腹腔打开的情况来决定,有时增加3到5小时也不要害怕,只是为了把病灶割除得更彻底。她等着,静静的,不着急,哪怕天黑,当手术室门再打开时,佳良就好好的了。这只是一次小别离,是一段小旅程。
卓绍华和诸航是在天放亮前来的。梓然去上学了,他给骆佳良写了张贺卡,里面写着他的理想,他想成为卓姐夫那样优秀的人。他还偷偷告诉爸爸,和他同桌的是个可爱的女生,会拉二胡,成绩也好,他想和她做好朋友。帆帆又是撒娇又是卖萌,想跟着来医院,诸航没依。他小嘴扁了好一会儿,闷闷地画了幅画,上面是条大鱼,他说,等外公病好了,带他去动物园看大鱼。卓绍华说,大鱼应该待在水族馆,动物园里住的是有腿的动物。帆帆豪气满天,那我和外公、梓然一起带着大鱼去动物园。
诸航竖起大拇指,强人一个。
卓绍华坐在对面,手机改成了震动。他的电话很多,时不时站起来,走到过道尽头小声接听,不然就是回复短信。首长发短信很娴熟了,手指按键快捷、高速。
诸航看了下手表,才过去四十分钟,等待让人觉得时间的流逝过于缓慢。
“你和绍华出去喝杯茶,早着呢!”诸盈察觉到诸航突如其来的烦躁。
“不。”首长又走向了过道尽头,背对着她们发短信,“姐,我小时候爱画画吗?”
诸盈想了想:“你不要谈画画,写个毛笔字都可怕。不仅前襟乌黑,后背也是。妈妈总说要用纸给你做衣服,一次性的,脏了就扔掉。”
这么糗的往事呀,诸航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姐姐呢,喜欢画画吗?”
“凤凰风景优美,经常有美院的学生和画家过去写生,我喜欢看,但从没动过要学的念头。”
诸航踌躇了好一会儿,咕哝了句:“他呢?”她问得很轻,轻得几乎像空气。但是诸盈听见了,攥着她手里的一根手指,突然停止了颤动。“航航,你为什么这样问?”
首长还站在那儿,这条短信该有多长啊,是汉字还是数字,是私事还是工作,收信人是谁?“你没发现吗,帆帆有很高的画画天赋。”
“你计较这个?”诸盈失笑了:“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小心眼的人。要是真这么计较,当初就不该嫁绍华。做父母的能生出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是上天巨大的恩赐,应该感恩的。再说天赋一事,很难讲,我和他对计算机都是外行,你却是编程高手。”
姐姐哪里知道她和佳汐之间的秘密,她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帆帆身上流着什么血液,不重要,她都爱他,只是就像做几何证明题,添加了一条辅助线,说不定就会证出另一个答案。
她感觉到她的心底有一股东西,慢慢地升腾上来。升到喉咙口的时候,已经聚集成一股极细极硬的气流。她知道只要一出口,它就会是一句铁杵一样尖刻无比、钻心刺肺的话。她低低咳嗽了一声,终于把那股气慢慢地压了回去。
诸航的心情很矛盾,另一个答案是一条死胡同,走进去,不是海阔天空,她要颠覆所有,还是要穿越到从前?一切都变得太多,从人到心。首长,不再是在国防大学门口让她和小艾像花痴般尖叫的高高在上的一颗星辰,首长不仅珍爱她,还珍视她的家人。姐夫这次生病,跑前跑后都是他。他前几天忙得彻夜未眠,现在却坐在这里陪着她和姐姐。并不需要做什么事,他在,姐姐和她心就不慌。所以不能动摇,更不能轻言放弃。
有时候,看到的事实并不代表是真相。她在别人眼中,还是小三呢!首长说有许多许多话要告诉她,一定是有关佳晖、有关帆帆画画的事,她等着。
卓绍华回来了,手中没有手机,应该放回口袋中了。
“绍华,把航航带走,她在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更紧张。”诸盈说道。
“那我们去外面买点饮料和点心,马上过来。”卓绍华抬眼看了下手术室的门,那儿静寂得像从未打开过。
诸航拿走了诸盈的手机,她说要打个电话给宁檬,她的手机没电了。
两人去了最近的咖啡馆,路过报亭,卓绍华买了一份晨报和一本漫画杂志。诸航无颜以对报亭老板的疑惑,人家大概以为首长买错了,像她这样的,至少应该看《读者》《青年文摘》这样文学类的心灵鸡汤,漫画,那是孩子看的玩意。
“首长,下次人家要是问我多大,你说我十八。”诸航给自己打败了,没办法,她偏偏就喜欢游戏、漫画这些幼稚的东东。
卓绍华微笑着朝咖啡馆的门童颔首:“十八呀,行,成人了,还好不是十六,不然我就犯法了。”
一杯拿铁,一杯哥伦比亚清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发黑的咖啡衬着白白的的热气。新烤的蛋糕切成小小的菱形,巧克力表面上有细细的可可粉覆盖。卓绍华请侍者另外外带一杯皇家奶茶和一袋点心。
“多吃点,早饭你没什么吃。”清咖啡在卓绍华胃里泛酸,前两天熬夜喝太多了。他打开报纸,看着最新的几条新闻。
“我并不那么爱喝咖啡。”诸航只喝了一口拿铁,就推得远远的。蛋糕不错。
卓绍华抬眼看看她,把椅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有位叫陈丹燕的作家,写过一篇小说《和平饭店》,里面写道,一杯热咖啡就能检验一个男人是否合格。不合格的人在咖啡面前坐不定,好像橄榄要竖起放那样,不住地东倒西歪。咖啡这样的饮品能衬托出他的害怕和害羞。咖啡馆是谈恋爱的好去处。将门往里一推,热咖啡的浓香扑面而来,那种香,热烈、遥远,又锐利,还有点失落,直击人心。启发人想入非非,熏得久了,头发里都浸满咖啡微酸的香气。人就好像被麻痹了一样,轻易就能将真心放开,让藏着的温柔涌出。要是分手呢,就去公园,选个黄昏,风一吹,余晖消失,不需要酝酿任何情绪,快快走开,什么都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首长,你也会看这样的书?”诸航挺意外。
“不是,那天在咖啡馆看到菜单的背面写了这么几句,然后就记得了。”
“首长最喜欢北京的哪家咖啡馆?”蛋糕吃多了,没刚入口时那么香浓。
“以前经常去艺术街的那几家,装修有个性,咖啡也地道。现在是图方便,挑近处的。”这孩子联想到什么了,眉心绕成了个毛线团,“以前工作没那么忙,时间充沛,去咖啡馆是纯粹放松地喝咖啡。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去咖啡馆完全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而找个地方。我有个想法,诸航,你不爱喝咖啡,那就喝茶,以后我们一周尽量找一个晚上来咖啡馆坐坐。”
诸航脱口问道:“谈工作?”
卓绍华含笑从桌下抓住她的手:“看书、上网、聊天都可以。时间宽裕,也可以去看话剧、电影、音乐会,各种展览。如果不喜欢,要迁就,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某些地方,要为对方让小小的步,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独立的个性!”
这就是姐姐常讲的夫妻相处的磨合、婚姻里的妥协,诸航懂的。
“不要逼我看漫画、上网吧打游戏,其他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卓绍华分开覆在额头的头发,探身亲吻诸航光洁的额头,“我们该走了。”
结账出来,卓绍华走在前面,蓦地,诸航紧走两步,将脸贴住了他的后背。他站住,没有回头,诸航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依着。首长在医院待了半天,竟然没沾染上半点消毒水的味道,仍然是她喜欢的带点清凉的气息。
如果没有首长,在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后,她会不会又像四年前那样颓废地生活,也许吧!那其实不叫颓废,而叫迷茫、无助。
两个人,真好!
就一小会,诸航站直了身子,抢先向前跑去,叫着:“首长,我比你快哦!”
“调皮!”卓绍华失笑摇头。
诸航回过身吐了下舌。阳光下,短发飞扬,笑靥如风。
进电梯前,诸航说看见了个熟人,她过去打声招呼。卓绍华让她不要说太久,早点上去陪姐姐。
诸航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从诸盈的手机里翻出晏南飞的号码。拨通,才想起温哥华和北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还好,温哥华现在差不多是天刚黑。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还有人用英语大声叫着几床吃药这样的话。诸航回头看看住院大楼,她拨错号了?
“诸盈,咳……”
没有错,是晏南飞的声音。“你……在医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没事,小手术,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飞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手术?”诸航听出他呼吸很吃力。
“阑尾炎,想保守治疗的,还是不行,只好开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术,咳成这样,那伤口还不绷开?“有人照顾你吗?”她的心里湿湿的,好像爬进了一条虫,无法否认,尽管恨他,尽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记得他。他给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医院有护工,很专业,擦洗、吃饭都方便……咳……”晏南飞生怕诸航挂电话,忙不迭地找话题:“你是在上班,还是在家,帆帆很可爱吧?”
“就那样。”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株鲜红的月季,枝条上叶子蜷曲,花朵黯淡。
“诸盈说你工作很忙,千万记得好好吃饭,北京入秋了,天气冷得快……咳……别贪凉,要及时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