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萧定文巴不得自己还在梦里,一辈子不用醒来,死在梦里也罢。
一梦醒来,听闻爹娘逝世噩耗;
一梦醒来,听闻新婚妻子不堪受辱香消玉殒;
一梦醒来,自己身在异国,故国对他举国通缉。
家破人亡,孤家寡人。
那个名叫占星的人每说一句话,萧定文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了一块,一块接着一块,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他想起一年前他对他爹说的话:“爹,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您别和秦进过不去,圣上稀罕他。”
他爹怎么说的?
“你这小子以后别走官场!省了我参你!圆滑顶个什么用!”
圆滑顶什么用?
圆滑保命啊!
占星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了出来,然后气定神闲瞧着床上那个没了生气的萧定文,一张俊秀无双的脸在白纸一样的脸色映衬下宛如孤鬼。
占星身旁的小全见萧定文这幅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埋怨:“占星公子你做什么告诉他这些。”
这时一声闷响在屋里响起。
屋里除了他们仨人,其实还有一人。
小全循声看过去,见坐在竹凳上的鹤发老人正用一双浑浊的双目瞪着他,双手握着一根狼头杖。
这位老人是小全一行在南国遇见的,是占星的师父。
之前那一声闷响,就是老人用这根狼头杖敲响的。
“年轻人,别学马后炮。”老人张口说了这么一句后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像是不经意一说,小全的背后已经汗湿一片,不是因为被老人指出马后炮,而是老人闭上眼之前露出的杀意实在让人心惊!
一个老人有这份魄力?莫不是小全的错觉?
然而小全他也是刀头舔血的人,这种杀气他绝对不会看错!
这时占星说:“小全哥别往心里去,我师父就这横脾气。”面上还挂着笑。
倒是对小全的埋怨毫不在意。
小全听了占星的话后连连摆手,说道:“没什么,老人家护犊子嘛!”
杀意的事,小全没说。
占星抬手指向萧定文,对小全说:“我看这位公子失了心志,长此以往怕要出事,不如请小哥在屋外等上一等,容我和师父为他诊治?”
小全看着占星的手,那双手洁白如玉,像是姑娘的手,不过骨节分明,不比闺秀十指纤纤。原本小全觉得占星的手挺好看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有点发毛。
或许是因为老人的缘故?
这位占星公子怕是也不简单吧?小全暗想。
小全的犹豫占星看在了眼里,笑道:“小哥,你还怕我害他不成?”
被占星明着指出来小全有点窘迫,他的确是担心占星会害萧定文,虽然萧定文现在已经不是丞相公子,还是燕国通缉犯,不过柳大人让他照看好萧定文,他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哪能呢。”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小全嘴上可不这么说。
占星听了不禁摇头,嘴角挽着浅笑,当真是风光霁月。
小全是粗人,见多了北疆的糙汉子,却没见过像占星这样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不禁有点恍惚。
他想起了燕国的柳、燕国的娘亲、燕国的阳春面……
恍惚间听得占星说:“放心吧,小哥,若我们会害他,就不会救他,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也没有这心志有失,对吗?”
小全觉得是这个理,就答应了,出门后还转身把门带上。
占星目送小全离开,直到合上的房门阻断了他的视线,他才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师父,抬脚走了过去,将老人扶起,两人朝床边走去。
狼头杖桥在竹楼板上,无端成韵。
直到床边,两人停了下来,屋里突然变得死寂,似乎还有些热。
“这南国,为师以后是真不想来了。”老人说,神色间尽是嫌弃。
占星面上也是无奈,“还是燕国好,不冷不热,不过凌氏皇族不珍惜。”
老人看向占星,二人相视一笑。
“你看着。”老人说。
占星不语,模样甚为恭敬。
只见老人伸手握住狼头杖的狼头,另一只手戳向绿宝石狼眼,一声细微的响动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狼嘴,黑乎乎的看不清。
老人伸手从狼嘴里把东西掏出来,是一颗丸子,不及拇指大,也不小,颜色有些暗,倒不是黑色的丸子,是暗红色,屋子里也有一股味儿,说不上难闻,也说不上好闻,但是不是什么舒服的味儿。
“撬开。”老人说。
占星立刻伸出手,捏住萧定文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
老人将丸子扔进了萧定文的嘴里,占星这才松手。
等了一会儿,老人开口:“萧定文。”却是在叫萧定文。
萧定文像是完全不知道有人对他做了什么一样,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果不是到了一定时间他的眼睛会眨一下,他的胸口会有起伏,真的像是一个死人了。
“也就这么点出息,星儿,你确定你的情报没有错?”老人疑惑地看向占星,“可别浪费了为师的摄心丹。“
占星见状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说:“可是已经被他吃了啊。”
老人差点没被占星给气死,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说:“不是他为师就把他肚子切开把摄心丹取出来!”目光扫过萧定文的腹部,阴毒非常。
占星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老人见占星无话可说,又对萧定文说:“萧定文。”
这一次萧定文终于有了反应,抬起了头,似乎看向老人,又像是没有在看,一双眼没了焦距,像是丢了魂似的。
“流云令是不是在你手里?”老人继续问。
萧定文摇头,动作缓慢极了。
老人和占星见状都皱起了眉——这和他们设想地不太一样。
老人决定换一个方式问他——“萧定文,你知不知道流云令在哪里?”
萧定文依旧摇头,动作缓慢依旧,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娃娃。
“没用的东西。”老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一只手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向萧定文,正是朝着萧定文的腹部!
老人之前说要剖腹取丹的话,并不是说着好玩的!
占星没有拦,没有流云令的萧定文,他看都懒得看一眼,为了防止血会渐在自己身上,占星甚至还后退了些。
只是师徒二人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老人的手再不能前进分毫,为何?
因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死死钳住,进退不能!
老人惊讶地朝萧定文看去,却看见一双仿佛藏着千年雪山的眼,寒气逼人。
一颗丸子从萧定文的嘴里吐了出来,落在了被子上,被萧定文用另一只手捡了起来,他看向占星,薄唇张合,说话的语气冰冷至极,“占星?我知道你,邺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