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约会
老崔很快从失恋中奋起。当然,说失恋抬举他了,他跟我一样是单相思。只不过他的伤口已经撕开,众人不管他疼不疼,每日乐此不疲地往上面撒点小盐,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年,我心里苦啊,就象歌里唱的:我心里埋藏着小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老崔铩羽而归,大家心有余悸。但竹林帮这伙人,历来厚颜无耻,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天课间,我们一伙人站在走廊上,有气无力地瞎扯淡,邻班的女化学课代表送作业本经过。闲着也是闲着,我脑子一抽,大吼一声:“敬礼——首长好!”那几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十分配合地脚跟一碰,手举到耳边,行注目礼。那女孩明显吓了一跳,接着一个俯冲拐过楼梯口,似乎还伴有“嘤嘤”的哭声。我们相视大笑,共享恶作剧带来的快感。
晚上我们就聊邻班的女化学课代表。老崔说你们不识货,这才是女人哪。我们这才想起,那女生的女性特征真的很明显哎,开始只觉得长发飘逸,面容姣好,让老崔一说,才想起她还很圆润饱满。她叫小孟,我关注她已经很久了,老崔得意地说。我们一齐嘘他。老崔毫不介怀,神秘地说,动肉,她就适合动肉!
我们正在抓耳挠腮地空想“动肉”的场景,从寝室角落里,老康发出了他猥琐的声音:“小孟是我的女人,我要定她了!”老康是我们寝室唯一的城里人,他因此不大将我们放在眼里,但他除了回家比我们方便些,身上实在没有什么让我们敬佩的地方。
老崔不干了,冷笑说:“凭什么说小孟是你的女人?就凭你整天穿个破西装捆根破领带装牛逼?就凭你整天头发跟皮鞋一样亮堂堂?”
老康神气地说:“破西装?你有吗?老子凭这破西装,就能睡女人!告诉你们,小孟我是要定了,要是得不到,就把她毁了!”
老崔不屑地说:“算了吧,你跟我一样又矮又黑,张飞笑李逵,谁也别嫌谁。”
老康说:“谁跟你比黑?我跟你比钱!”
我说:“行了行了,要是你们都喜欢她,不如你们同时给她写封信约她见面,约同一时间,不同地方,她赴谁的约,就说明她喜欢谁。”
众人都说好主意。老崔拉我垫背,说他才不屑跟老康这种人渣单挑,胜之不武,既然是我出的主意,那就我也参加进来。
于是由我撰稿,内容雷同,只是约会地点和署名不一样的三封信在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的嚷嚷下正式出炉,他们定的约会地点一个是市政广场,一个是体育馆,我则选了河边的一座破庙。我是陪读,当然不能喧宾夺主。
星期天上午,是约定的见面时间,老康起一大早,头发弄了半小时,皮鞋弄了半小时,在镜子前骚首弄姿,志在必得。老崔如同斗鸡,一边打扮一边挑衅地朝老康冷笑。我于早上洗脸时跟高年级同学争水龙头挨了一冷拳,眼角带着乌青。
我们互相道了珍重,然后奔赴各自的前线。
我选的破庙很破,没有和尚,但树木葳蕤,象《聊斋》里的某个场景。我百无聊赖地在里面转了一圈,仔细辩认山门上的对联。然后沿着河沿往前走,想遇见那个曾经在此遇见过的人。
前面不远是一座桥,桥那边是一条小路,路两边栽着些柳树。舒瑶每天从那里骑车过来。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走一走,并从此保持着每天散步的良好习惯。
今天是星期天,她应该不会来了。
崔护有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想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喜欢这首诗以及与之关联的故事,带着点古典的惆怅,唯美而又伤感。
我站在桥上发了会呆,然后往破庙走。
走进山门,我站住了。(以下是古龙小说套路)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
准确地说,是女孩子,但那身材,又分明是个女人。
小孟仰着脸在看树梢。
事出仓促,我没想到她会来,连腹稿都没打,脑子一片空白。
我左右看看,确信身边没有兄弟,今天只能靠自己了。
我紧一紧手脸,做贼心虚地走过去,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专注地望着树梢,穿一件粉红上衣,一条牛仔裤。
我酝酿了一下感情,上前说道:“同学……”
“你迟到了。”她这才转过脸。原来她知道我在身边,只是不愿主动开口,保持矜持。
“我……”我想说我来了好一会儿了,又想要不要这么较真。
“你跟女孩子约会总是迟到吗?”她又问,声音很清脆,但在我听来,有些锐利。
我牙疼似的哭丧着脸。第一,我真的没有迟到,第二,我真的是第一次约会。我第一次痛苦地领悟到,跟女人是没法讲道理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似乎原谅了我跟女孩子约会总是迟到的恶劣行径,问起那三封信是怎么回事。我正为如何解释此事发愁。我要是照实说是另两个人打赌约她,我是被迫参与,她会不会拂袖而去?
“我们三人都非常……呃……仰慕你……”我咬牙切齿地想,老崔、老康两个混蛋,你们把老子害苦了。
她似乎很享受被三人同时仰慕的壮观景象,还突发奇想地猜测:“你眼角是不是跟他们争风吃醋受的伤?”
“啊?唔唔,嗯嗯。”我连连点头。
“以后别这样了,犯不着。”为了帮我树立信心,她点评道:“崔画画画得不错,但那人不实在。康那双眼睛色得不得了,恶心!”原来这些人她都认识。
这个女人她不简单哪!我不由端详起她来。她眼角飞起,有一种媚态。眉毛很细,弯弯的。嘴唇似乎比普通人的要红。脖子洁白,皮肤细腻。红色上衣里,似乎有两根带子的印迹。我想起老崔“动肉”的理论,又想起老康“得不到就毁了”的誓言,心里七上八下。
“你怎么了?”她见我神情恍惚目光迷离,问道。
“哦哦,昨晚没睡好,犯困。”我尴尬地笑笑,我想我的灵魂是多么的龌龊。
我和她各自靠着一棵树,相距约一米。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洒进来,绚烂而斑驳。
接下来基本是她在说,我在听。我象相声里的捧哏,时不时插几句,以激起她说话的兴趣。她说起为什么担任化学课代表,并不是她化学成绩好,也不是对化学特别感兴趣,而是因为新分来的化学老师喜欢她。每回送作业去,总要拉着她辅导半天。有一回甚至把她带到他的单身宿舍去,叫她为他缝被子,她借口不会缝,走掉了。
我听得十分新鲜,裂着嘴傻笑。在我们印象里,化学老师十分木讷,穿着朴素,不苟言笑,没想到也暗藏春心。有一回老崔信誓旦旦地说他圆领毛衣里扎了根领带,我们观察了整整一节课,只瞧见他毛衣与衬衣之间隐隐有一线红色,但无法确定是何物,如此说来,那应该是一条红色领带无疑了。
她问我是否认识祝小枫,我说认识啊,校长的公子,著名的花花大少,以追逐女生为乐,对我们这帮野孩子正眼都不瞧。校长能搞定全校广大师生,却搞不定他这位令公子。她说祝小枫经常约她。还有高三年级的某某、某某某,高二年级的某某、某某某等,这些人如何约她,家庭条件如何,个人高矮胖瘦,兴趣爱好等等,她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幸而我喜欢的不是她,否则列强环伺,我哪有能耐干掉这么多情敌?又想说不定我喜欢的人也是如此,那我该何去何从?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脸上阴晴不定,而谈兴正浓,说她从上小学五年级就有男生给她写信或赠送物品,其中甚至包括任课老师。
我愚笨的脑袋一时容不下如此多的信息猛料,她见我回应的话越来越少,就说,你回去吃饭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我如释重负地答应着。看她往外面走去,我无师自通地想,约女孩子出来,似乎应该把她送回去。于是跟在她后面走。
她站住,头也不回地说,你走那边,我走这边,免得被别人看见不好。
我暗叫一声惭愧,心想还是她想得周到。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谈恋爱,反正从此后,我也算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老崔愿赌服输,只是逼我买了包烟给他。老康红着眼睛说他早晚要把小孟弄到手,并且从此不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