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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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仇大娘(1)

仇仲是晋地人,具体乡里不清楚。正遇天下大乱,被贼兵抓去两个儿子名叫福和禄,都还小,后妻邵氏抚养他们,所幸现有产业还能保持温饱。但连年收成不好,又加上恃强凌弱之徒的挤兑剥夺,竟到了连糊口都困难的地步。

仇仲的叔父尚廉要把邵氏嫁出去以谋利,就多次劝说,邵氏丝毫不为所动。仇尚廉就暗中将她许给一大户人家,打算强行要她出嫁。都说好了,也没人知道这事。同乡有个叫魏名的人,本性狡狯多诈,和仇仲家早有积怨,因邵氏守寡,就放出流言蜚语中伤她,败坏她的声誉。大户人家听到后,憎恶邵氏无德而中止了娶亲。

时间长了,仇尚廉的手脚,魏名的中伤,也就传到了邵氏耳中,气闷抑郁,集结在胸,但又没有办法,只能伤心流泪,从明到夜。时间一久,身体也就垮了下来,只能躺在床上。大儿子仇福才十六岁,由于家中无人缝缝洗洗,就匆匆忙忙为他完了婚。

媳妇是姜屺瞻秀才的女儿,称得上贤能,一应事情全凭她操持。从此后,家用逐渐富裕,就让二儿子仇禄拜师读书。

魏名非常忌恨,但表面却做出很友善的样子,频频招待仇福喝酒,仇福把他认作知心朋友。魏名就乘机说:“您母亲有病,不能料理家人生产;弟弟又白吃白喝,什么也不做:你们夫妇为什么要作牛作马呢!况且你弟弟要娶亲时,将会大耗钱财。为你着想,不如早分开,这样,穷的是你弟弟,而富的是你自己。”仇福回来,和媳妇商量,媳妇让他收了这种想法。但仇福禁不住魏名整天嘀咕,渐渐动了心,昏了头,直接把自己的念头说给了母亲。母亲被激怒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仇福更加不平,对金钱粮食不再珍惜,就像别人的东西一样,随意乱用,像是扔掉一样。魏名又乘机引诱他去赌博,家中的存粮渐渐被掏空。媳妇虽然知道,但不敢说,直到家中断粮,被婆婆惊问,才以实相告。仇福母亲虽然愤怒至极,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分家。多亏姜女贤慧,早晚为婆婆做饭洒扫,侍奉一如平时。

分了家,仇福更加无所顾忌,大肆嫖赌,没几个月,田地房产全都赌了进去,他母亲和妻子连知道都不知道。仇福财产丧失殆尽,无计可施,就要抵押妻子来换钱,只苦于没人接手。当地人赵阎罗,原是个漏网的大盗,横霸一方,也不怕仇福说话不算话,很痛快地就把钱借给了仇福。仇福拿了钱,没几天又挥霍一空。心里不知怎么办,打算赖帐。赵阎罗眼睛一瞪,吓得仇福心中发抖,只好把妻子骗来交给赵某抵债。

魏名得知,心中暗喜,连忙跑到姜家报信,意在借此机会搞垮仇家。姜秀才大怒,告到官府。仇福害怕,逃了。

姜女到赵家后,才知道被丈夫卖了,大哭不止,只想一死。一开始,赵用甜言蜜语安慰宽解,姜女不理;赵某又强行威逼,姜女痛骂;赵某大怒,用鞭子抽打,姜女还是不从,并拨下笄子刺向自己的喉间,赵某急忙拦阻,已刺穿了食道,鲜血直流。赵某忙用丝帛包上她的伤处,还想慢慢设法收服她。没想到第二天传票已到,赵某却满不在乎。到了衙门,县官验查姜女如此伤重,就下令对赵某施行笞刑,但衙役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县官早已听说赵某横行残暴,现在更加深信不疑,怒不可遏,就叫出自己的仆人行刑,立刻将赵某打死在堂上。姜秀才带着女儿回家。

从姜秀才告官以后,邵氏才知道了仇福种种不肖作为,痛心疾首,长哭一声,几乎背了气,昏昏然病体更加沉重。仇禄只有十五岁,孤独无依,不知该怎么办。

先前,仇仲的前妻有个女儿名叫大娘,嫁到远处。她性子刚烈勇猛,每次回娘家,如果给她的东西不合心意,就冲撞父母,常常是愤愤离去。因此,仇仲很恼怒讨厌她;加之路远,也就多年不问一声情况。邵氏病危,魏名就想叫她来挑她争斗一番。碰巧有个商贩,和仇大娘住在一个地方,就托他带话给仇大娘,并说家产可图。几天后,仇大娘果然带着自己的小儿子来了。一进门,见年幼的小弟侍奉着病中的母亲,情形凄惨,心中不由黯然神伤。就问仇福怎么回事,仇禄一五一十说了。仇大娘听了,不平之气堵住了嗓子,说:“家里没有成人,才让人蹂躏到这种地步!我们家的田产,怎么能让那些贼东西赚去!”说完,到厨房点火煮粥,先给母亲,然后招呼弟弟和儿子一块吃。

饭后,气冲冲出去,到县城递状子,告那些赌博之徒。这些人害怕,就凑钱贿赂仇大娘。仇大娘拿了钱,照告不误。县令把赌徒抓来,各加惩处,但并不管田产的事。仇大娘愤愤不已,带着儿子到府城告状。知府最恨赌博。仇大娘极力陈说家中的孤苦无依,赌棍的恶劣手段和骗局,言语表情,慷慨激昂。知府大为感动,就下令县令追回仇家田产,但要惩处仇福,以警诫那些不肖子弟。

等仇大娘从府城回来时,县令已遵照上司指示,将田产全部追回并还给他们。因此,原有的家产又回到手中。仇大娘此时已经守寡很长时间了,就打发小儿子回去,嘱咐他和哥哥一块操持家业,不要再来了。仇大娘从此就住在娘家,奉养母亲,教护弟弟,里里外外,井井有条。母亲很高兴,病也渐渐好了。家中一切事务,全都交给仇大娘管理。凡当地的豪强之徒们,敢有欺凌强暴的,仇大娘就拿着刀找上门去,仗理直言,没有不低头认错的。

住了一年多,家中的田产日益增多。仇大娘常常买些药饵珍肴,送给弟媳姜女。见仇禄渐渐成人,就屡屡要媒人为他寻亲。魏名对人说:“仇家的产业,已全数归了仇大娘,只怕将来不可能退回来。”人们都相信,所以没人肯和仇家结亲。

有位范子文公子,家中有座名园,在整个晋地都属第一。园中名花夹道,直通内室。有人不知道而误入里面,正碰上公子举行私宴,怒不可遏,当贼抓起来,几乎打死。正遇清明,仇禄从书塾回家,魏名就带了游玩,领到这园子来。魏名与园丁是老相识,就进去了。游遍了亭台楼榭,来到一个地方,这里溪水奔流,有彩绘的小桥,朱红的回栏,直通向一座油漆的院门,遥望门内,繁花似锦,这就是公子的内宅。魏名骗他说:“你先进去,我要方便一下。”仇禄也就信了,沿小桥入门户,来到一座院子里,听有女子的笑声。正停步间,走出一个婢女,看到他,立刻转身往回走。仇禄大吃一惊,忙拔脚便跑。这时,公子出来了,令家人拿着绳子追他。仇禄窘迫间,就跳入溪中。公子见了,反怒为喜,让家人把他拉上来。看他容貌衣着不俗,就叫他换了衣服鞋袜,拉到一间亭子里,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和颜悦色,态度可亲。随后快步进去,不一刻又马上出来,拉着仇禄的手,走过小桥,来到刚才的地方。仇禄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不敢进去。被公子强拉了进去。只见花丛中隐隐约约有美人在探看。坐定后,一群婢女上酒。仇禄辞谢说:“我年幼无知,误闯了闺房,承蒙您宽大饶恕,已超过了我的期望,只希望您能放了我让我早点回去,这恩惠已经非常大了。”公子不听。不一会,佳肴摆满一桌。仇禄又起身,说酒多了,饭也饱了。公子按他坐下,笑着说:“我有一个乐曲的拍名,你如果能对上,就放你走。”仇禄连连答应。公子说:“拍名浑不是。”仇禄默默思索,很长时间,答道:“银成没奈何。”“没奈何”相传是一种用千两银子铸成的大圆球。公子大笑,说:“真是石崇啊!”仇禄一点也不明白。

原来,公子有个女儿,名叫蕙娘,不但人美而且有学问,每天为她选择佳偶。夜里梦见一个人告诉她说:“石崇是你的女婿。”问:“在哪儿?”说:“明天掉在水里的。”早上起来告诉父母,大家都觉得奇怪。仇禄恰好符合梦中之兆,因而被请到内室,以便让夫人和女儿一块相看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