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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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纫针

虞小思,东昌府人,做的是屯居积奇的买卖。他妻子姓夏,从娘家探望回来时,见门外有个年老的妇女带一个少女在哭,哭得很伤心。夏氏就问她们,年老的妇女擦了擦泪讲了原因。这才知道他丈夫叫王心斋,也是官宦的后代。家道中落,没有吃穿的来路,求人担保借富人家黄某的钱去做买卖。半路上碰上强盗,钱全被抢走了,侥幸活了一条命。到家后,黄某要债,本钱和利息一共是三十两,但他们家里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也没有东西可用来相抵。黄某看到她女儿王纫针长得漂亮,就想把她弄来作妾。让保人实话告诉王心斋说:“如果愿意,抵债外,再给二十两”。王心斋和妻子商量。妻子流泪说:“我即使穷,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他以当差发迹,怎么敢要我的女儿去作妾!况且纫针女儿自己本来就有女婿,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先前,同县的傅举人的儿子和王心斋交情好,他有个男孩叫傅阿卯,两家在襁褓中就订了婚。后来傅举人到闽地去做官,不到一年多就死了。剩下妻子儿子回不来,音信也断绝了。由于这一原因,纫针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有订亲。

王心斋听妻子说起此事,也没了话,只是想怎么办。妻子说:“万不得已,我去找两个弟弟想想办法。”原来他妻子范氏,爷爷曾在京城任职,两个孙子手中还有不少田产。第二天,范氏带着女儿去找两个弟弟,求他们帮助。两个弟弟听任她哭诉,连一句要帮忙的话都没有。范氏就痛哭着往回走。刚好碰到夏氏问,就边说边哭。

夏氏听后很可怜她们,又见王纫针长得温柔娇媚,十分可爱,就更加替她悲伤。于是请她们到自己家,拿出酒饭款待。安慰说:“你们母女两个不要伤心,我会尽力帮你们的。”范氏还没来得及道谢,王纫针已哭着趴倒在地上。夏氏看了,更加怜惜她。谋划说:“我虽然有些积蓄,但要拿出三十两也很困难。我拿东西去抵押成钱给你们。”范氏母女二人再三叩谢。夏氏约好三天后给她们。

送走母女二人,夏氏千方百计凑钱,也没敢给丈夫说。三天到了,还没有凑齐,就派人到自己母亲那里去借。这时,范家母女来了,就告诉她们情况,要她们明天来。到了晚上,从母亲那里把钱借来了,就把所有的钱包在一起,放在床头。夜里,有强盗钻墙进来,点着灯。夏氏发觉了,悄悄一看,见一个人臂上挎着短刀,样子非常凶恶。吓坏了,不敢出声,假装睡着了。那强盗走近箱子,想要打开,回头一看,见夏氏枕头旁有包东西,就伸手拿去,靠近灯解开一看,就装入口袋,不再翻箱子就走了,夏氏这才喊起来。家里只有一个小婢女,隔着墙喊邻居,等邻居来了,强盗也走远了。夏氏就对着灯啜泣。见使女睡熟了,就在窗棂上上吊了。

天亮时,小婢女发觉了,忙喊人救下来,四肢已经冰冷了。虞小思知道后赶忙回来,问了婢女才知道因由,很惊奇,哭着为她办丧事。当时正是夏天,但她的尸体不僵也不腐。过了七天后,才入葬。

葬后,王纫针悄悄跑出来,到她坟上哭。突然暴雨来临,雷声大作,炸开了坟墓,震死了王纫针。虞小思听说后,连忙跑去看,棺材已经打开,妻子在里面呻吟,就抱她出来。看见女尸,不知道是谁。夏氏仔细辨认,才认出来。正在惊骇奇怪,没多久,范氏来了,看见女儿已经死了,哭着说:“我本来就猜她在这,现在果然听到夫人上吊,她日夜哭个不停。今天晚上对我说,要到坟上来哭,我没有答应。”夏氏感激她的情义,就和丈夫说,把她埋在了这儿。范氏拜谢了她。虞小思背着妻子回去,范氏也回去告诉丈夫。

范氏回家后,听说村子北面有人被雷劈死在路上,身上有字是:“偷夏氏金贼”。随后又听到邻家有妇人的哭声,就知道被雷击的是她丈夫马大。村里人告到官府,官府把那妇人抓去拷问,得知了原由。原来,范氏因夏氏筹钱替她赎女儿,感动得哭着对人说,马大赌博无本,听见后就有了贼心。官府就押着马大老婆搜赃,就只剩二十几两,又翻马大的尸体找到四两。官府就判决将那妇人卖了补偿。夏氏更为高兴,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范氏,让她还给债主。

王纫针被埋后第三天夜里,电闪雷鸣刮着大风,坟墓又被打开,王纫针也顿时活了过来。没有回家,直接到夏氏家去敲门。原来她认出是夏氏的墓,猜夏氏复活了。夏氏被惊醒,隔着门问她。王纫针说:“夫人果真活了!我是王纫针啊。”夏氏怕是鬼,就叫邻居老太来问,知道她也复活了,高兴地把她拉进屋子。王纫针说:“我情愿为夫人服役,不再回去了。”夏氏说:“这样一来,人们不是要说我拿出钱来是为了买婢女吗!你死后,我已经把你家的债还了,不要再乱想了。”王纫针更是感动,流下泪来,要把夏氏当作自己的母亲。夏氏不答应。王纫针说:“孩儿我能干活,不会坐着等饭吃。”天亮后,派人告诉范氏,范氏高兴极了,连忙赶来,也同意女儿的做法,把女儿给了夏氏。

范氏回家时,夏氏强把王纫针送回去。到家后,王纫针思念夏氏,哭个不停。王心斋就自己背着女儿来到夏家,把女儿放在门内就走了。夏氏见了,很惊讶,问后才知道缘故,也就安心留下她。虞小思来时,王纫针忙拜见,叫他父亲。虞小思一直没子女,又见王纫针实实可爱,很感欢心。王纫针纺纱织布做衣服,勤快肯干,什么都做得很好。夏氏偶然病重,王纫针就昼夜服侍,看到夏氏吃不下,自己也吃不下,脸上常挂着泪痕。对人说:“母亲如果有个万一,我绝不活着!”夏氏听到后感动得流出泪来,说:“我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只要能生个像纫针样的女儿也就足够了。”夏氏从未生育过,第二年忽然生了个男孩,大家都认为这是行善的报答。

过了二年,王纫针更大了。虞小思就和王家商量,不能再坚持那原先的婚约了。王心斋说:“女儿在你那,婚姻就全凭你作主了。”十七岁的王纫针,聪惠美貌无比。此话一出,上门提亲的一个接一个,夏氏夫妻两个就为她挑选。那富户黄某也派媒人来,虞小思厌恶他为富不仁,极力推掉了。最终选择了冯家的儿子。

冯某是这一地方的名士,儿子聪慧能文。虞小思去告诉王心斋,王心斋出去做生意不在,虞小思就自己答应了。黄某因被虞小思拒绝,就假装做生意,找到王心斋那里,设宴邀请,又给他资本,渐渐两人关系好了。就说自己的儿子多么好,自己是给儿子求亲的。王心斋感于他的情分,又看重他的财富,就答应了。回去后,去找虞小思,而虞小思昨天已经接受了冯家的求婚书。听王心斋一说,不高兴,叫女儿出来,告诉这些。女儿说:“债主,我的仇人!让我去服侍仇人,只有一死!”

王心斋感到很惭愧,托人告诉黄某已经许给冯氏了。黄某发怒说:“女儿姓王,不姓虞。我订亲在前,他订亲在后,怎么能够违约!”就告到县官那里。县官想按订约的前后判归黄某。冯氏说:“王某把女儿交付给虞家,本就说好婚嫁不再干预,况且我有订婚书,他们只不过是喝杯酒谈谈罢了。”县官判不清,准备由王纫针自己看愿跟谁。黄某又用金钱贿赂县官,让他偏袒自己。因此,拖了一个多月也没判。

一天,有位举人北上应试,路过东昌府,派人打听王心斋。刚好问到虞小思,虞家就问怎么回事。原来这举人姓傅,就是阿卯。已入了闽籍,十八岁时已乡试中举。因为有以前的约订而未婚。他母亲吩咐他顺路去找一下王心斋,问问他女儿是否已经出嫁了。虞小思高兴极了,邀请傅阿卯到家里,把整个情况讲了一下。然而因他从千里之外来,担心没有什么凭证。傅阿卯打开箱子拿出王心斋当年答应婚事的书面凭证。虞小思把王心斋叫来,查验后果然是真的,都很高兴。这天,当县官再审此案时,傅阿卯递上名片拜访了他,这案子就撤销了。选了吉日定好迎娶之事,就离开了。

参加会试后,傅阿卯买了迎娶的礼品,在自己家的老宅里举行了婚礼。这时,他考中进士的喜报已到了闽地,又报到东昌府。傅阿卯又被选入尚书省,就再次到京都,了解政务后回来。王纫针不乐意到闽地,傅阿卯也因祖宅祖坟都在这里,就独自去到闽地把父亲的灵柩和母亲接回来。又过了几年,虞小思死了,儿子才七八岁,王纫针待他比自己的弟弟还好。让他读书,使他进入县学,家中也非常富有,都是傅阿卯帮助的。

异史氏说:“神龙中也有游侠吗?扬善惩恶,或生或死都使用雷霆,这就是钱塘破阵舞啊!轰轰隆隆多次雷击,都为的是一个人,怎么就知道王纫针不是被贬下凡的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