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一问,“爱卿此次来,不知,为何?”
她含笑依旧,“臣此次来是专程呈上此物,以表我国,以降之心。”
他轻笑着上了玉阶,正襟危坐在龙椅上,俯视她道:“哦?还不呈上来。”
小喜子在看到丝芜惊讶到惊惶的那一刻,被姬冥夜这一声沉喝愣给拉回了三魂七魄。
回神后,小喜子慌张的扯了扯衣袍,连忙跑下玉阶到了丝芜的跟前,伸手接过了她身后奴婢手上的锦盒,转身的瞬间,他用尽了力气朝着那厢端坐的丝芜挤眉弄眼,可她却依旧笑靥清浅,惘若未见。
泄了气,转身后的小喜子立刻嬉皮笑脸的端着盒子呈上,眼见王上的手正要打开那个锦盒,却无人上前劝慰打断,可奇怪的是,明明这么顺利,可偏偏气压却低的人喘不过气来,难受的如同快要溺毙在泥潭里。
“王上且慢!”
一声有力的声音击溃了这难抑的气氛,嬉笑的小喜子愣是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了地,幸而他手没有乱颤,不然摔了手上的东西,只怕会死得很难看。
姬冥夜瞥了一脸冷汗的小喜子,冷哼一声,睨向了殿外的那抹刺眼月白色,语带轻讽,“丞相真是贵人事忙,身体累坏了就该好生歇着才是。”
温郁白睨了一眼人群里那已经石化痴愣的殷爵后,立时,弯身拱手一笑:“多谢王上体恤,实乃我臣之福。”
看起来单薄孱弱的温郁白却是步步铿锵而来,丝芜起了身,朝他福身道:“见过丞相。”
郁白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皇盛装而来,倒是微臣未来迎接,失了礼数,女皇莫要见怪。”
“丞相言重,丝芜已不是不过一介降臣,再不是什么女皇,这要多亏了丞相大人的成全,才让丝芜这个弱女子卸去了一身重担。”
“女皇乃是女中豪杰,平常那些弱女子与您相比,不过云泥之别。”
“丞相过誉了,若不是丞相有心,丝芜早已魂归碧落。”
“女皇才智卓绝,微臣怎敢相提并论。”
两人见面,如同几世仇敌,字字珠玑,言语抨击不断,让一旁的众人听的意犹未尽。
想来也是,若不是温郁白,她一国女皇怎么会有今天的落魄?外言是成王败寇,可实则,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岂是几句唇枪舌剑就能化解如此恩怨?
姬冥夜端了酒杯,一仰而尽道:“两位爱卿言谈不亦乐乎,倒是颇有一副相见恨晚之感呢。”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后,异口同声道:“王上所言甚是。”
姬冥夜斜睨一眼温郁白,故作皱眉道:“刚才丞相的阻止之意,是何故?”
温郁白睨了一眼丝芜,随后端过小喜子手上的锦盒,皱眉道:“微臣只是觉得此等观摩宝物之事,怎能让王上亲自动手?免得让人觉着我国的奴才不中用,虽是小小礼节,却也会失了国体和王上的颜面。”
姬冥夜一挑眉梢,颇觉赞同的点了点头。
群臣却是面面相觑,纷纷对丞相的‘得体’之言表示钦佩,若是换了他们,明明怀疑那盒子有诈,只怕是吓得软了胆子不说,也是断不可能讲出此番外表没有半丝破绽的言说。
然,不少丞相一派的官员正以一副活该的表情笑看丝芜时,却见她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无谓表情,不得不让他们不轻不重的吃了鳖。
盒子打开,殿内安静的出奇,唯有的,只是有人吁了一口气,有人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里面露出的并不是某些人想象的什么机关暗箭,倒是一方很莹透的白玉,而那方玉雕刻的不是什么其它纹案,正是一只栩栩如生昂首展翅的白凤。
众人惊诧不已,白凤代表的是西部国家至高无上皇权,它的寓意不仅仅囊括的只是西旌国,更是整个西部国家最神圣的证明!
丝芜略带藐视的看向温郁白,“丞相小心谨慎故而以身亲试,实乃忠臣模范,真令人钦佩,不过,丝芜呈上西部玉玺是因邶姬帝王乃万人之上的天子,除了王上亲手瞻仰才能聊表接纳的诚意,可丞相却此举,不免,有些轻视之意,如此,我西部臣民,怕是要寒心了。”
她一双墨绿眸子露出伤感之态,就连旁侧的大臣都被她这一番高谈阔论所折服。
好一个以牙还牙之举!不但击溃了温郁白方才那一番礼节之说,还适当的不软不硬的提醒了温郁白的身份,更笑他不守本分的逾越了王上!
群臣私下挤眉弄眼,显然,他们是乱了阵脚,这个西旌女皇的出现,从一开始就在针对他们的丞相大人,瞧她自信满满的模样,看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姬冥夜吃着夕贵妃递来的糕点,唇畔浮笑,“女皇言之有理。”一双带笑的阴鹜眸子瞥向没有任何表情的温郁白,“丞相,你怎么看?”
温郁白欠身道:“是微臣思虑不周,犯了大不敬之罪,任凭王上处罚。”
姬冥夜不咸不淡的脱口而出,“大不敬实乃杀头大罪,丞相既然已经供认不讳,孤就成全你。”
这话一落,众臣纷纷跪地请命,“丞相国之栋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此次也是关心则乱,请王上收回成命啊!”
姬冥夜无视那些鸣叫,放下怀侧美人,负手而立,款款走向殿中犹如神抵的丝芜。
直至步至她跟前,双眼依旧来回的巡视打量她,道:“此事已落,蔑视了西部圣物是事实,让西部臣民寒心也是事实,温丞相的死罪更是事实,事实尘埃落定,孤想请问女皇,该如何挽回?”
丝芜微笑沉吟着。
众臣闻言,却是倒吸一口冷气,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温郁白的生死,西部国家的皇权,此时此刻,竟然全都在这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臣倒是有个万全之策。”她浅笑视他。
姬冥夜回视而笑:“哦?孤且洗耳恭听。”
“很简单,只要将臣的后面加个妾字,自然一切,迎刃而解。”
她的话语轻飘如雾,可此时却似同一记重磅巨石,激起千层大浪!
群臣哗然,却无一人异议,谁都知西旌国是西部首国,她这个女皇既然有西部玉玺在手,自然她的身价已经高于那枚玉玺,只要她下嫁于邶姬,那可就是西北合璧,何来两国之说?
如此不战自降的方法,既节约了兵力,又省得生灵涂炭,岂不快哉?
姬冥夜抚掌大笑:“好!西北合璧,孤得王后,如此喜事,自然天下大赦,丞相之罪当属豁免。”
群臣又是一跪,“恭贺王上大喜!恭贺王后千岁千千岁!”
丝芜颔首一笑,垂了眼帘。
无人知晓,她此刻眼中的神采和情绪。
诚然,在这样举国欢腾的欢呼里,又是否有人发现,有些人的悲伤,有些人的愤怒,有些人的惋惜,有些人的悲哀呢?
当日,邶姬帝王下令,则五日后黄道吉日立后,是以,相邀四海各国,举杯同庆。
白露挂苍松,君山梧桐细雨中。
霜天千里孤鸿去,一片闲云半日红。
暮色几许妆惨淡,残月溪边影重重。
莫相问,烟雨逝尽怎重逢?
姬冥夜将她当初所住的锁桐院赐予她,并赐名芜桐殿。
如今时隔四月时光,初来时这里还庭院花深深,而现下望去,却是绿荫一片,倒是给这样的酷热天气解了不少暑热。
抚上桐树粗劣枝干上的纠结藤蔓,摘下一朵藤蔓上的洁白花朵搁在手心,深锁在那样纯白色彩的一双绿瞳里,竟然泛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东西,伤感。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凭心而吟,倒真是越发有种苍凉之感,思及此,她的唇畔泛起了一抹苦涩。
“咦?这个季节还有夕颜花?”若儿探着脑袋往她掌心瞧了瞧。
丝芜似笑非笑的薄唇凑近了掌心,呼了一口轻气,花朵便打着旋儿的飞在了半空中。
瞧着主子随着花而飘远的思绪和眼神,若儿张了张嘴,不知是否该说些什么。
“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的性子。”丝芜用长袖掸了掸藤椅上的灰尘,撩起裙摆便坐了下来。
若儿嘻嘻一笑,捧着一只粉色的锦盒递到她面前,“主子你瞧,这可是王最宠爱的夕贵妃赠予您的呢!本来奴才还担心这深宫里的女人会与你争宠,可现在连夕贵妃都要来巴结您,说明您在王心中的分量定是不一般的!”
她捏起手中香扇,掩嘴一笑,“你这丫头这些花花心思就是多,也不好好的把这些个心思花在有用的地方,本宫瞧你怕是急着想嫁人了罢?”
若儿哼了一声,故意转过了身子不让她瞧见已红的脸颊,小嘴一撅,玉足一跺,嗔怪道:“主子这厢又拿奴才寻乐子,怎的不花些心思在争宠上头?莫不是……主子早已胸有成竹,早已握有御龙之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