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位中统特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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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的特务生涯(3)

外出与帮中人联系时,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扣圆,其他三指伸直,右手拇指卷起,其他四指伸直,叫“三老四少”,对方便知你是帮中人。对方问:“贵姓?”即答:“出外姓潘,在家本姓。”盘问时,被盘问人右脚上前半步,将左手三指压在右手四指上,躬身双手放于膝盖,背出“三帮九代”(引进师、传道师、本命师、师父、师爷、师太及三代)。出门时,铺盖卷横捆一道,竖捆四道,别人就知是帮里人,乘车坐船有人照顾,不会丢失东西。洗脸时面巾用左右手交叉拿巾角,收回时要翻面,这叫“反清复明”。斟酒时先将壶嘴点三下才斟酒,举杯前用右手中指沾酒在桌上点三下,叫“朝祖”。双手持筷子,筷头先向前举起,叫“撑船”。在公路上如要搭汽车时,向司机左手三指伸起招呼,如对方是本帮的,马上就会停车。递烟时先取出三支,然后送给对方,同时送火,火头向手心递去。倒茶时右手执壶,左手按壶盖。我一一谨记心头。潘公展还对我说:“你一天办完‘三步半’手续,是师父瞧得起你。”

从此,我又多了一个闯荡江湖的身份。

我在政治部第三厅

上海沦陷不久,首都南京受到很大威胁,日寇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属下谷寿夫、中岛、牛岛、末松四个师团于1937年11月20日攻占无锡,分三路进犯南京。东路沿沪宁路攻陷镇江后,向南京进犯;中路滞宜兴、溧阳、句容直犯南京;西路趋广德经宣城进犯芜湖,截断我军退路。

首都形势万分危急。11月26日,我奉命同总务处护送档案、重要资料和职员家属,乘江新轮,先向武汉撤退,途中几次遭受日寇飞机扫射投弹,幸未炸中。仅少数警卫人员受伤,无一死亡。l2月l3日,日寇谷寿夫师团首先由中华门攻入南京市区,入城后纵兵放火、奸淫、屠杀。竟违反《国际公法》,杀戮失去抵抗力的受伤士兵万余人。日军大举入城后,施行“无人不可杀、无地不可杀、无术不可杀”政策,对南京同胞进行六个星期的大屠杀,集体屠杀地点竟达28处之多。日寇杀人魔鬼向井、野田搞杀人竞赛,亲手杀死我同胞150余人之多。日军在屠杀同时,奸淫妇女不计其数,少自九岁,大至七八十岁均无一幸免。有的被奸淫后还惨遭剖腹。六个星期中,日军枪击、刺杀、火焚、活埋我同胞40余万人。写下现代战争史上最残暴的一页。

到了武汉以后,中央党部百端待理,工作十分紧张。国民党中常会、最高国防委员会设立总政治部,隶属军事委员会下。以陈诚为部长,周恩来、黄其翔为副部长,张厉生为秘书长,赵志尧为总务厅长,贺衷寒为第一厅厅长,康泽为第二厅厅长,郭沫若为第三厅厅长。各厅之上设置一个指导委员会,以陈立夫、朱家骅、王世杰、谭平山、陈铭枢为委员。第三厅以阳翰笙为主任秘书,胡愈之为第一处处长。下辖徐寿轩为第一科科长,主管编纂;张志让为第二科科长,主管民众运动;×××为第三科科长,主管总务;田寿昌(田汉)为第二处处长,主管文艺宣传。下辖洪深为第一科科长,主管戏剧音乐;郑用之(振铎)为第二科科长,主管电影制片和放映;徐悲鸿为第三科科长,主管绘画木刻;范寿康为第三处处长,主管对敌宣传。下辖杜守素为第一科科长,主管翻译;董维健为第二科科长,主管国际情报;冯乃超为第三科科长,主管制作。当时参加三厅工作的特邀人员有史东山、应云卫、冼星海等知名人士,还有郁达夫,后因某种原因未到职。三厅还有一个孩子剧团,由上海难民收容所里挑选出的一批男女难童组成。三厅下辖四个抗战宣传队——抗敌演剧队四个,漫画宣传队两个,电影制片厂一个,义演队几十个。由于三厅人数多,便住在武昌文华大学对面的昙花林政治部原址。三厅人才济济,阵容整齐。国民党中央为和各厅特别是三厅加强联系,通过陈诚派我为中校联络参谋,借联络之名,与文化、电影、艺术、音乐、戏剧界人士接触,从中搜集情报。我与在三厅工作的叶青(任卓宣)、柳宁(朱其繁)、刘仁静、彭桂秋、葛乔、彭桂森等托派分子过从很密,通过他们获得很多重要情报,第二年“考绩”晋升为上校军阶。

一次,三厅举行庆祝台儿庄大捷集会,阳翰苼编撰的《抗战将军李宗仁》大鼓词集子,在会上散发。被陈诚发觉,以其内容赞颂李宗仁,贬低最高统帅部的战略部署,表示十分愤怒,斥责我事前毫无察觉,是个木偶,命我立即当场全部收回销毁。我在收缴中态度强硬,引起郭沫若、阳翰笙愤怒,事后大肆揭露我的身份和秘密使命,舆论哗然。为平众怒,中央党部将我调回政治部,改派我为坚信通讯社社长,负责战地通讯。万万没有料到47年后的1985年,峨眉电影制片厂将阳翰笙抗日时期编写、被国民党禁演的《草莽英雄》话剧拍摄为电影,邀我作该片历史指导,并饰演剧中舵爷李遐琛一角。这令我感慨万端,不知说什么好。

阿拉也懂英国话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劳动协会迁来重庆继续活动,会址在林森路九道门对面。劳协理事长是朱学范,他与李济琛、王昆仑、吴茂荪等交往密切,书记长谌小岑虽然是无党派民主人士,但与中共高层人士有深交。“中统”对劳协和朱、谌二人怀疑极重。密令三区党部和社会服务队三区队严密监视,总感效果不好,难获重要情报。经研究后,派我通过水祥云介绍,打入劳协当总干事。因劳协急需一个熟悉地方情形和各机关有联系的人,我便钻了这个空子。

朱学范先生处事谨慎,与人交谈时用上海话。但他们不知我在上海读了几年书,是懂得上海话的。我装作不懂,暗中记下交谈内容。有几次朱学范与他的英文秘书陈爱美、朱向荣谈话。陈爱美用英语问朱学范:“总干事懂英语不?”朱摇头,意思是不懂,他们便谈起来,内容是有关香港方面的一些情况。朱向荣同朱学范谈的是李济琛回信的内容。殊不知我也懂英语,将情况作了报告。

劳协来重庆时经费很困难,由中央党部社会部临时拨点经费。“中统”向社会部部长谷正纲谈了这些情况以后,社会部便停发临时经费,由朱学范自筹。这时谌小岑要去延安,便由水祥云接替书记长。我在水祥云任书记长职务后,便辞去总干事了。

对于蒋介石来说,恐怕除了“中统”、“军统”以外,任何团体、组织都是不可信任的,所以,一面要粉饰民主,拨款支持他们的活动,一面又派特工打入,严密监视。

骚扰上演《抓壮丁》

抗战期间,我住在重庆第五区放牛巷,与打锣巷、爱家巷、九块桥、领事巷等是一个区域,住户情况十分复杂。有像我一样的特工,也有郭沫若那样的文化名流;有康心如、但懋辛之类的社会名人,也有英、法等国的领事;有唐式遵、谷正纲那样的显贵,也有赵凯(杨靖宇将军属下的司令官)这般的落魄军官。此外,空兵司令部、育才学校、教堂、苏格兰圣经会、海军部,甚至珊瑚坝飞机场也在这个区内。真所谓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所以,我把第五区定为“党化区”,也就是“党政特枪化”实验区。规定区党部、调统室、各保办公室每日将“情况日志”送我查阅。

一天,特工来向我报告,育才学校举行迁校两周年庆祝活动(该校两年前由台州迁来),要上演话剧《抓壮丁》,这出话剧有很多讽刺当局、咒骂政府的内容,问我作何处置。

我立即通知反共最激烈的教育局局长任觉五会同社会局前去取缔,同时到五区区党部、区公所、调统局布置行动。由调统局先安排一个人混进育才学校,假装找水喝,混进厨房去无事找事地和人闲扯,待在那里。

当上演《抓壮丁》时,区公所警卫股主任文鉴带着警察、国民党兵、便衣特工大帮人涌进学校,声称搜查“强盗”,喝令停止演剧。然后这帮人先到办公室、寝室搜查一遍,再到厨房去“搜”出了那个找水喝的“强盗”。

这时,社会局一个科长和教育局一个视学到台上宣布:未经批准擅自集会,违反《战时治安条例》,而且给盗匪以藏身之地,庆祝活动应立即取缔,并且扬言要封闭学校。

警卫股带来的人到台上台后“搜查”时已捣乱一阵,现在又把《抓壮丁》的主要角色“王保长”带走了。

我见那“王保长”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学生,不可能是共产党,讯问了一遍,他说他叫田孝杰,家中只有一寡母,世居五区,按任觉五的意思本想杀鸡吓猴,予以严办的,但我未采纳,只把田孝杰训斥一通,便取保释放了。

秘密调查大刀会

宜宾是川南重镇,地处滇黔要衢,为军事要地。虽然地方情况极为复杂,军、警、宪、特的力量也不算弱,却没想到会在1944年发生震动重庆也震惊了蒋介石的大刀会暴动。事件发生后,军统大小特务前往调查,中统局本部召开紧急会议。陈庆斋、州庆玄二人竭力建议:因我对四川各地情况熟悉,深知袍哥、青洪帮内幕,命我前往宜宾秘密调查暴动经过和大刀会内幕。陈立夫、徐恩曾也同意派我前往,面授机宜务必查清是否受到中共策动。

我领命之后,去找吕超的儿子吕大可,没有向他说实情,伪称有个亲戚想到宜宾做一趟大烟生意,请他给我写几封信介绍当地帮会朋友协助一下。我准备好了以后,装扮成大烟贩子,到了宜宾便逗留下来,向各码头、各袍哥堂口拜码头,又递上了吕大可的介绍信,很受欢迎。表面上伪装交涉以武器换烟土,实质上是通过各方面关系侦察大刀会暴动情况。

原因由蒋介石直系第76军李铁军引起。他原驻防陕西邠县,蒋介石以调该军赴缅印远征为由,命将所部开到贵州毕节、四川泸县一带休整。76军到达川南后,一下子就把原驻防川南的新编18师周晓岚的师部(刘湘旧部)挤到简阳县去了。蒋介石又把76军拨归重庆卫戍总司令刘峙指挥,作为拱卫陪都的部队,并以李铁军兼泸州警备司令,派军统三号头目周迅予为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这实质上是与川军争地盘,把四川杂牌部队挤出四川去抗战,藉日本人之手消耗川军实力。此举引起川人,特别是四川军人不满。广大人民由于捐税重、征粮抓丁,县、区、乡、保甲侵蚀壮丁安家费,外省人歧视川人,所以常生纠纷。加上四大家族垄断,官僚走私,民不聊生,已到官逼民反的地步。

宜宾横江紧接云南边境,是川滇孔道,社会情况极为复杂,这地方的人大多是不怕事的,富有反抗精神。从地形上说,横江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山林茂密,谁惹了祸跑滩了事。再不然用大烟换几支手枪上山去当草头王,横江人对社会现实早已不满,蓄了一腔怒火。就在这时从云南来了一个道士马三元,给群众免费治病传道,与群众关系搞得极好。马三元见时机成熟,便设坛敬神,组织起大刀会来。他广收徒弟大练排刀,先由大师兄、二师兄表演,赤身露体互相用刀砍杀、用棍打,学的人先服神水,并用一个小布包装上神符,用红线系在项上。服下神水后全身发烧,头昏得像醉酒一样,虽是严寒隆冬不觉寒冷。据说可能是像旧时潜水的“水猫子”那样服的是砷一类的药物。这些人一面练刀一面口里不停地念:“打不进杀不进,一刀砍个白印印。”硬功都练好后,由马三元评定“道成”,谁先“道成”便是师兄。“道成”与否,由马三元禀告祖师决定。

大刀会在马三元的组织下人数越来越多,准备禀准祖师然后祭旗攻打宜宾。专员王梦熊、县长戴叔楷虽有所闻,但因宜宾距陪都不远,怕公开此事后会后于政声有碍,遭申斥影响升官,便报喜不报忧,总是向上面报告地方清静,粉饰太平。一面也暗中派人调查,可是调查人员得了好处,只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以迷信骗财,诳报了事。致使大刀会迅速发展起来,由横江一隅蔓延至宜宾、川滇接壤各县,以致川南上下,内外十六属都有会众。

1944年9月,大刀会硬是真干起来。在宜宾南岸举行首次暴动,声势非常浩大,驻南岸的76军51师祝夏年部第一团首先遭到袭击,团长郑新南被砍死,大部分枪支弹药被劫走。李铁军得报后火速调24师师长廖昂采取剿抚兼施办法,又请地方哥老会势力前去说服瓦解。谁知袍哥帮会阳奉阴违,仅是口头许诺。

历时两月之久,军方未招抚到一个大刀会会众。大刀会表面上也无所作为,其实转入地下活动,更大浪潮在待机再起。首次暴动就打垮郑新南一个团,群众视大刀会为天兵天将,神乎其神。

国民党政府征粮抓丁越来越凶,滥派捐税更无止境,法币贬值,人民生计艰难,怨声载道,明里暗里都支持大刀会并掩护他们活动。

由于李铁军在清剿中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引起地方上袍哥士绅不满,劳动人民更是咬牙切齿地愤恨,便发出通电并控告李铁军,同时省参议会的全体参议员和川军官兵也趁机响应,事态便扩大了。蒋介石只好硬着心同胡宗南密议,以李铁军和参谋长池中宽是广东人,不谙四川民情,处事不当为由,将他二人调走,升24师师长廖昂为76军军长兼泸州警备司令,仍以周迅予为稽查处处长,想以川人治川来清除地方与国民党中央的隔阂。

廖昂走马上任,派新编第五师驻防宜宾,作长期震慑。不久,蒋介石命新五师拨归青年军203师钟彬收编,宜宾防务改由76军51师2团团长陈简接防,兵力顿显薄弱,防务也就空虚。大刀会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便趁机再起,势头很是猛烈。蒋介石饬令刘峙命76军司令部及军直属部队由泸州移驻宜宾,加强防务。76军军部及特务营即日移驻宜宾府堂坝;第2团集中南岸整训,又将泸州警备司令部改为叙泸警备司令部,移驻宜宾文庙。

大刀会的活动并未因新的军事部署而受到影响,活动区域扩大,情况更为紧张。廖昂鉴于李铁军的教训就耍滑头,将所有大刀会活动情报交与专员王梦熊、县长戴叔楷处置,说是尊重地方行政长官职权。那王、戴二人认为大刀会打的对象是军队,没有攻打专署和县府,上次暴动专、县也未受到严重处分,便掉以轻心,而区、乡、保甲和哥老会人本来就睁只眼闭只眼,大刀会却不讲客气,又趁机率队攻入飞机场,抢走仓库大量物资,砍死守库职员和守兵十余人,军队追击中逮得一名二师兄,关在县政府监狱里。第二天的风雨之夜,大队人马攻入县政府监狱,打破监狱,劫走被捕的二师兄,其他犯人也趁机全部逃逸。警备司令部见事态扩大,不得不出面了,即刻宣布戒严,并在城内外构筑工事加强戒备,整个宜宾城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在这时到达宜宾,目睹了这些情形,即去县党部调统室发密电向局本部报告。

宜宾每年农历三月初三要在翠屏山赶庙会,这年赶庙会的人比往年多出几倍。76军和警备司令部得到情报,大刀会要趁庙会暴动,他们也跟往常一样把情报转给专署和县政府。两个昏官仍然是认为谣言惑众,没有采取措施禁止庙会活动,怕“有伤地方感情”。这时,廖昂因公去重庆,由副军长黄祖埙代行。黄认为庙会是否取缔属地方政府职权,军队不便过问,只命部队做好必要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