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把贺年片收拾完毕,就会感到春天将要来临的那种望春的心情抬起头来。
打开年历,才知小寒是1月6日,1月21日为大寒。一年中,这时候寒气最为恶劣。事实上日本列岛的北侧正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南半部的天空也多是呈现着欲降白雪的灰色。当然有时有遍洒新春的阳光,却不会太久,灰色天空立刻就会回来,寒气也相随而来,不几天即将降雪吧。
严冬季节,寒气袭人,理所应当,在这种情况下等待春天的心情,是任何人都会产生的。不单是住在无雪的东京和大阪,哪怕是北海道和东北一带雪国的人们,仍然是没有两样的。总之,生活在全被寒流覆盖着的日本列岛的所有人,不论有雪,抑或是无雪的地方,只要新年一过,就会感到春日的来临,而期待着春天。
我喜欢这种等待春天的心情。住在东京的我,尽管很少,但也能捕捉到一点春天的信息。今晨,从写作间走下庭院中去,看见一棵红梅和另一棵白梅的枝上结满牙签尖端般小而硬的花骨朵儿。
我的小时候在伊豆半岛的山村度过,家乡的庭院很多梅树,初春季节齐放白花。没有樱树,也没有桃树,只种了一块小小的梅林。或许是幼年时代熟悉梅树,直到过了半个世纪的如今,仍然喜爱梅花。梅花,对于我,已经成为特别的花。
现在,家乡家院里的梅树减少了,也年老了,已经看不到幼年时代那种纯白的花朵。即使同是昔日的白花,却略带黄色,并不像《万叶集》和歌中吟诵的酷似雪花的那样洁白了。
今朝春雪降,洁白似云霞;
梅傲严冬尽。竞相绽白花。
犹如观白雪,缓缓降天涯;
朵朵频飞落,不知是何花。
前一首的作者是大伴家持,后者是骏河采女。读了这些和歌,那种纯白的沁人心脾的白梅,立即就会呈现于眼前。
故里家中的梅树都已枯老,但东京书斋旁的唯一的一株白梅,却还年轻,所以花是纯白的。
梅树很早地长出坚硬的小蓓蕾,这个季节可还没长花。就是在这尚未长花的时候,自然地培育着一种望春的心情吧。水仙的黄花,山茶的红花,恐怕是这个季节罕见的花朵了。
去岁接近过年的时候,我瞻仰桂离宫,广阔的庭园里也未看到花开,只见落霜红和珠砂根的花骨朵儿,在广阔庭园的角落里,模糊地闪烁着动人的红光。这个时候,好像是树木的蓓蕾替换花朵炫耀着自己的地位。
乘此雪将融,会当山里行;
且赏野橘果,光泽正莹莹。
这也是大伴家持的歌。野橘即是紫金牛,我觉得紫金牛的红色小蓓蕾衬托着皑皑白雪的光景,或许确实富有踏雪前去观赏的价值哩。
前面说过,我喜欢这种在几乎无花的寒冬季节等待春天的心情。每日清晨,坐在写作间前廊子的藤椅上,总是发觉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致之中。眼下还是颗颗坚硬的小蓓蕾,却在慢慢长大,直到那繁枝上凛然绽满白花,这种期待春天的情致始终孕育在心的深处。
我出国旅行,总是初夏和仲秋季节回来。当然,也并不是出于什么理由做了这样的决定,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的结果。然而,现在却想在什么时候,在那春天已经有了信息却难于降临的二月底或三月初,结束国外旅行,重踏日本的土地。那时,我想一定会深深地感觉到日本节气变化的微妙,和随之改变面貌的日本这一季节景物的别致美。
然而,这种等待春天的一、二、三月期间,大气的自然运行,却是非常复杂微妙,春天决不是顺顺利利地走向前来的。
小寒、大寒,大致都是一月初或月中,所以,新春一月就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一直要持续到二月四日的立春时分。当然,这不过是历书上的事,事实上也并不如此规规矩矩。有时小寒比大寒还要冷,又有时大寒都不那么冷,等到二月立春以后,才真正冷上一阵子。不,与其说冷上一阵子,毋宁说这种情形很多。
但是,尽管只是历书上写着立春这个词。也包涵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明朗性。过年了,春天就近了;春天近了,等到春天到来的心情便活跃起来。历书上的立春使人涌起一种期待:这回春天可真要到了!
事实上,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寒冬仍然漫长,然而,千真万确,春天正在一步步来临,就是很难看到它会加快步伐罢了。这种春日到来的步调,恐怕是日本独有的。好像很不准确,事实上却准确得出乎意料。
人们都把立春后的寒冷叫做余寒,事实上远远不是称为余寒的一般寒冷。这时候,既会降雪,也会袭来一年中最冷的寒气。然而,即使是这种寒气,等一近三月,便一点一点地减轻,简直是人们既有所感,又没感觉到的程度。
不过,就算进了三月,春天仍然没有露面。只是弄好了,没有阳光、天色和树木的姿容,会不觉间给人以春的感觉,余寒会变成真正的春寒。这样,与此同时,连那些从天上降下的东西,那种降落的样子,也会多少发生些改变。那便是“春雪”、“淡雪”和“春寒”。总之,春寒会想尽一切办法改变着态度,有时露出面孔来,有时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在这样的三月里,有一次寒流袭击了日本列岛的中部,就是3月13日奈良举行汲水活动的那天。近畿一带,奇怪的是这时候却受到寒流的洗礼。也就在这时,我在东京的家,三月初开始开花的白梅达到盛开时分。每年,当我看见白梅盛开,就又一度想到历书上的记载。于是发现,大抵上相当于汲水日,有的在其以前有的在其以后两三天,并且就在两三天里气温下降,十分寒冷。我的眼前涌现出在奈良古寺的殿堂里松枝火炬照亮黑暗的情形。看来,或许并非照亮了黑暗,而是照亮了寒流。这时节的春寒,的确是不容怀疑的。
白梅是在汲水时节盛开,红梅却只乍开三分。白梅在三月末凋零殆尽,红梅却进了四月。大多是保存着凋余的疏花。在那白梅开始凋落的时候,杏花和李花就开始开花,好不容易春天才正式来到人间。
然而,三月末或是四月初,我家的红梅繁花正盛的时节还要再来一次寒流。那就是比良湾风浪滔滔的季节。自古以来,就流传着比良大明神修讲《法华经》之时,琵琶湖便风浪大作,寒气袭来。事实上,这时候京都和大阪地方还要经受最后一次的寒流袭击。不只是京阪一带,东京也是一样。
这样,与杏、李大致同时,桃树也开始开花。杏树的花期很短,刚刚看到开了花,一夜春风就会吹得落英缤纷,或者是小鸟光临,一霎时变成光秃秃的。李花虽不像杏花那样来去匆匆,但也是短命的。比较起来,仍然是桃花生命力强,一直开到樱花换班的时候。
今年恐怕也与往年相像,一、二、三月之间,寒流会在日本列岛频频出现,梅树的蓓蕾就在这中间慢慢长大吧。日本的大自然,在为春天做准备的家当,既十分复杂,又朝三暮四,但是总的看来,恐怕也还是呈现着一种严格地遵循既定规律的动向。梅、杏、李、桃、樱,都在各自等待机会,准确地出现到春天的舞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