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受读者喜爱的散文(4册)(选题报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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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虚荣的紫罗兰

安静的花园里,生长着一棵紫罗兰。她有美丽的小眼睛和娇嫩的花瓣。她生活在女伴们中间,满足于自己的娇小,在密密的草丛中高兴地摆来摆去。

一天早晨,她抬起顶着用露珠缀成的王冠的头。环顾周围,她发现一株亭亭玉立的玫瑰,那么雍容而英挺,使人联想起绿宝石的烛台托着鲜红的小火舌。

紫罗兰张开自己天蓝色的小嘴,叹了一口气,说:“在香喷喷的花园里。我是多么不起眼啊!在别的花中间,我差不多不被人看见。造化把我造得这般渺小可怜。我紧贴着地面生长,无力转向蓝色的苍穹,无力把面庞转向太阳,像玫瑰花那样。”

玫瑰花听到她身旁的紫罗兰的这番话,笑得颤动了一下,接着说:“你这枝花太愚蠢啊!你简直不理解自己的幸福,造化把很少赋予别类花朵的那种美貌、那种芬芳和娇嫩给予了你。放弃你那些错误的想法和空洞的幻想,满足于自己的命运吧,要知道,温顺会使你变得坚强,谁要求过多,谁就会失去一切。”

紫罗兰回答道:“啊,玫瑰花,你来安慰我,因为我所幻想的那一切,你都有了。你是那样漂亮,所以你用聪明的辞令粉饰我的渺小。但是对于不幸者说,那些幸福者的安慰意味着什么呢?向弱者说教的强者总是残酷的!”

造化听到玫瑰与紫罗兰的对话,觉得奇怪,于是高声问:“啊,女儿,你怎么了,我的紫罗兰?我知道你一向谦逊而有耐心,你温柔而又驯顺,你安贫而又高尚。难道你被空虚的幻想和无谓的骄傲制服了?”

紫罗兰用充满哀求的声调回答她:“啊,你原是无所不能、悲悯万物的啊,我的母亲!我怀着满腔激情、满腔希望请求你,答应我的请求,把我变成玫瑰花吧,哪怕只一天也行!”

造化说:“你不知道你请求的是什么。你不明白外表的华丽暗藏着不可预料的灾难。当我把你的躯干抽长,改变了你的容貌,使你变成了玫瑰花,你会后悔的;可是,到那时,后悔也来不急了。”

紫罗兰答道:“啊,把我变做玫瑰花吧!变做一株高高的玫瑰花,骄傲地抬着头!日后不论发生怎样的事,都由我自己担承!”

于是,造化说:“啊,愚蠢而不听话的紫罗兰,我满足你的愿望!但是,如果不幸和灾难突然降落在你的头上,那是你自己的过错!”

造化伸开她那看不见的魔指,触了一下紫罗兰的根——转瞬间紫罗兰变成了玫瑰,伫立在众芳之上。

午后,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卷起旋风,雷电交加,隆隆作响,狂风和暴雨组成一支数不清的大军突然向园林袭来;他们的袭击折断了树枝,扭弯了花茎,把傲慢的花朵连根拔起。花园里除了那些紧贴着地面生长或是隐藏在岩石缝里的花草之外,什么也不剩了。而那座安静的花园遭到了比其他花园更多的灾难。

等到风停云散,花儿全死去了——她们像灰尘一样,满园零落,唯有躲在篱边的紫罗兰,在这场风暴的袭击之后,安然无恙。

一株紫罗兰抬起头来,看着花草树木的遭遇,高兴地微笑了一下,招呼自己的伙伴:“瞧啊,暴风雨把那些自负为美的花朵变成了什么哟!”

另一株紫罗兰说:“我们紧贴着地面生长。才躲过了狂风暴雨的袭击。”

第三株喊道:“我们是如此脆弱,但龙卷风并没有战胜我们!”

这时紫罗兰皇后向周围环顾了一下,突然发现昨天还是紫罗兰的那株玫瑰花。暴雨把她连根拔起,狂风扫去了她的花瓣,把她抛在湿漉漉的青草上。她躺在地上,像一个被敌人的箭射中了的人一样。

紫罗兰皇后挺直了身子,展开自己的小叶子,招呼女伴们说:“看啊,看啊,我的女儿们!看看这株紫罗兰,为了能炫耀自己的美丽,她想变成一株玫瑰,哪怕是一小时也可以。就让眼前这景象作为你们的教训吧。”

濒死的玫瑰叹了一口气,集中了最后的力量,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听我说吧,你们这些愚蠢而谦逊的花儿,听着吧,暴风雨和龙卷风都把你们吓坏了!昨天我也和你们一样,藏在密密的草丛里,满足于自己的命运。这种满足使我在生活的暴风雨里得到了庇护。我的整个存在的意义都包含在这种安全里,我从来不要求比这卑微的生存更多一点的安静与享受。啊,我原是可以跟你们一样,紧贴着地面生长,等待冬季用雪把我覆盖,然后偕同你们去接受那死亡与虚无的宁静。但是,只有当我不知道生活的奥妙,我才那样做,这种生活的奥妙,紫罗兰的族类是从来也不知道的。从前我可以控制自己一切的愿望,不去想那些得天独厚的花儿。但是我倾听着夜的宁静,我听见更高的世界对我们世界说:‘生活的目的在于追求比生活更高更远的东西。’这时我的心灵就不禁抵抗起自己来了。我的心强烈地盼望升到比自己更高的地方。终于,我反抗了自己,追求那些我不曾有过的东西,直到我的愤怒变成了力量,我的向往变成了创造的意志。到那时,我请求造化——你们要知道,造化,那不过是我们一种神秘的幻觉的反映——我请求她把我变成玫瑰花。她这样做了,就像她常常用赏识和鼓励的手指变换自己的设计和素描一样!”

玫瑰花沉思了片刻,然后带着骄傲而优越的神情补充说:“我做了一小时的玫瑰花,我就像皇后一样度过了这一小时。我用玫瑰花的眼睛观察过宇宙。我用玫瑰花的耳朵倾听过宇宙的私语。我用玫瑰花的叶子感受过光的变幻。难道你们中间找得到一位,蒙受过这样的荣光么?”

玫瑰低下头,已经喘不上气来,说:“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但我内心里却有一种从来没有一株紫罗兰所体验过的感觉。我要死了,但是我明白,我所生存的那个有限的世界后面隐藏着的是什么。这就是生活的意义。这就是本质的所在,隐藏在无论是白天或夜晚的机缘之后的本质!”

玫瑰卷起自己的叶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死去了。她的脸上浮着超凡脱俗的微笑——那是理想实现的微笑,胜利的微笑,上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