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员的工作
投资银行分析员是一个神秘而令人向往的职业,怎样才能当好分析员?
鲜明的观点是分析员的本职
在一个以制造观点为生的职业中,如果没有一个鲜明的观点,就没有办法为客户提供增值。当客户觉得你的观点可有可无时,你的存在价值就被打上了问号。这是商业社会的残酷,也是商业社会对我们的要求。搞分析、做前瞻,必然有对有错,但鲜明的观点是一个分析员的本职。
经济分析和经济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经济学是从逻辑上推演出来的,经济分析是观察判断出来的。经济学家必须懂经济学,而且一个好的经济学家一定会在现实生活中进行观察。世界上没有准确预测的灵丹妙药,预测有对有错是自然的、难以避免的。不过,预测成功的概率与你所下的工夫有关系。要多走、多看、多思考,数据是死的,思维是活的。要多走、多看、多思考,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才能做出好的分析。要多看、多走、多想,不仅要与政府官员见面,更要和企业家多聊,与市贩走卒多聊,与家庭主妇多聊。许多时候,他们所关注的问题,就是经济生活中的大问题。好厨师的工夫在买菜、做菜之前。
投资银行经济学家只有一个存在的理由,那就是替客户赚钱。这就决定了我们的研究必须与市场需要结合,必须可操作,而且研究的推出也要讲究时机。我们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们的研究重点,更多是中短期的,关注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这可能是与学院派经济学家的差别。
投资银行经济学家的另一个特点是:讲的观点必须吸引人的注意。我们可能一天见四五个客户,观点不鲜明,没有可操作性,很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不到注意力,他就记不住你。
其实我的报告中,有许多内容是我的同事帮助写的。主题和研究方法由我定,许多图表、文字是其他同事协助完成的,我在此基础上加以修改,有时需要来回几轮。我很幸运有一批优秀、努力的同事,没有他们的劳动,我的研究报告量就会少很多。投资银行的研究,不以报告出版为终点。报告出来后的路演、电话会才是关键。你有再好的想法,也必须想办法让客户听到。
所以我们的故事不仅要观点准确,还要包装得好。如果你的表达能力不好,再优秀的观点也未必容易被别人所接受。因为在现代生活中充满了各种信息,每个人给你表达观点的时间都是很有限的。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能不能有效地把观点传达给听众,为听众所接受,是一门学问。你有再好的想法,也必须想办法让听众听到、听进去,半年以后还记得。我自己一个引以为豪的素质就是,能把故事讲得既有经济学的内容又生动有趣。不过一个真正好的经济学家,他心里必须想着社会,为社会做出贡献。
您的理想是什么?工作的原动力在哪里?
脚踏实地
除了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有很多“经国济世”的梦想以外,总的来讲,我的理想并不高。我想做一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社会的人。当年“经国济世”的梦想和今天为社会做点事情的梦想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今天更脚踏实地一点、更现实一些,而且能够见到实效。当时是一种梦想,如今变成一种实际。做梦容易,做事要难一些,所以我不觉得当年的理想和今天的形式之间出现了重大的改变,只是从一种梦想变成了一种脚踏实地的行动。
读大学时学的是日语,在当时算是可以谋一个不错的差事,能够一年拿几大件进口家电指标回来,小有实惠啦。但是这对于我所要做的有益于社会的事情,中间还有一定的差距。于是转出去学经济学,再到美国见识一下真正的经济学,最后决定投身资本市场将所学用于实践,这个经历基本反映了我的思想历程。
我今天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社会有贡献,还是留给别人来评判。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认为我的工作符合我对社会有所贡献这个目标。尽管我在工作和生活这个天平上,明显地偏向于工作,但是我认为现在这种状态还是适合的。我没有说永远是适合的,不过这就是我认为今天可接受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客户对你的接受,看到你的观点在市场价格上反映出来,这其中就有一种成就感。更重要的是,我的研究激情、研究课题往往来自于客户的问题。甚至有时候客户从其他角度上提出的一些新的认识、新的观点,这些对我的研究也是一种帮助,也是一种启发。我的研究风格源自这样一种动态的工作节奏。客户的提问和反馈是我进行研究的一项最大资产,它不仅仅是一种鞭策,同时也是一种资源。
都说人到40岁以后梦想会少一些,想法会更现实一些,我想我就处于这样一个时期。热血毕竟只是一种精神状态,只是一种希望和信仰,怎样把它转化为现实,每个人所走的路是不一样的。我走的这条路并没有经过太多曲折,多数情况下是环境牵着我走路。我觉得现在所走的这条路,我所做的对社会的贡献离我希望做的事情并不远,因而就没有必要去改变方向。您经常有一些很独到的、有时是一鸣惊人的观点,那些是怎么做出来的?
与众不同的价值
你们觉得我老是有不同观点,其实我在多数问题上的观点和你的差不多。但是一旦我有不同于人的观点时,神经就开始兴奋起来,为此努力研究、努力包装、努力宣传。如果我发现自己的预测与其他人大相径庭的话,我会重新审核一遍自己的假设、推理和模型。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我会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我的看法。我会订上机票,搞一场全球路演,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什么与众不同。市场不需要又一个和别人差不多的预测,一个深思熟虑的、与众不同的预测,就是有价值的预测。如果这个预测在市场上可操作,并能为客户赚到钱,客户一定喜欢你。
我认为好的研究必须具备三个特征:(1)前瞻性;(2)可操作性;(3)与众不同。我们的听众不是经济学家,预测中你是3.5%,我是3.7%,这对经济学家来讲可能挺重要,对一般听众则并不重要。可能他刚一出门,就不记得你的是3.5%还是3.7%了。但是如果你说7.3%,就与众不同,又有一个故事,他就记得了。
分析员的生活
投资银行的工作光鲜而神秘,许多国内的年轻人都很向住,您对他们说几句吧。
一根蜡烛两头点,中间还被火烤
我每天的工作生活状态可以用“拉满了弓”、“上紧了发条”之类的词来形容。工作非常动态,压力非常大。事情是追着你来的,好像不是棘手的就是赶时间的。当你做完了这些事情后,会有一种成就感,但属于自己的生活相对就少了很多。
我有60%~70%的时间在外旅行,见基金经理、企业高管、政府官员,足迹遍及亚、欧、美大陆,近几年还得去南非、巴西、澳大利亚。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走七八个国家十多个城市,最密集的一天有12个会(每个会大约1个小时),其中包括一个早餐会、两个午餐会、两个晚餐会(回到酒店里肚子却是饿的—餐会上,别人在吃我却在讲)。
从早上的早餐会开始一直到晚上的晚餐会,从一个会场到另外一个会场中间的15分钟车程可能还会有人插进来开电话会。晚上回到酒店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清理些电邮,80%的电邮可以当场删掉,15%的电邮要转过去由别的同事处理,剩下的5%就得由自己处理。全部做完了以后也不是马上可以入睡的。每天平均的睡眠时间是五六个小时,甚至更少。
有时候在美国东海岸早上7点开始工作,晚上10点到达西海岸,进入酒店时是11点,其实是东海岸时间凌晨2点。这样的工作节奏,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相信其他投资银行的同事也过着类似的生活。
曾经有一次,早餐在波士顿,之后在纽约见两个客户,然后在芝加哥开两个会,晚上到丹佛时已经是夜里11点(波士顿时间凌晨2点)。进入酒店房间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与客户交流。今天见到你的客户知道你在外面出差,没见到你的客户以为你在办公室,希望你立刻回复他们。当分析师一身光鲜,出入于高级酒店和餐馆之中,周旋在高官名人之间,高谈阔论,左右顾盼,其实十分辛苦。我们这个行业就是一根蜡烛两头点,中间还被火烤着。
如何应付非同一般的工作压力?
时间和健康
从小学到博士毕业整整读了22年书,这些年基本上是从早上8点持续到晚上8点的规则运动。读书的时候压力不大,到最后几年对于钱的渴求变得越来越强烈,当时觉得只要能挣到钱,无论多辛苦我也愿意。工作了十几年以后,今天觉得,如果能够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的话,花多少钱也愿意。人就是这样,当你拥有一部分资源的时候,往往对它不珍惜,而是去追求另外一种资源。多数人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一生的。
我花在公务旅行上的时间很多,剩下不出差的日子里每天平均工作十三四个小时,经常回家后还要和欧美开电话会议。这对身体提出很高的要求,某种程度上对健康也是一种摧残。实际上,我也是吃青春饭的。
目前,在觉得自己的精力和思想还能够允许的情况下,我希望在这条路上多走几年。因为现在做的事情是我喜欢做的事情,但是这条路是不可能永远走下去的。体力、精力肯定会有极限,思维和新鲜感也会有衰竭的一天。自己的身体曲线会有个下降的过程,自己的心理曲线也会有个转变的过程。我想我会向一些新领域扩展。有一天,我会对自己说,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
离开我目前很热爱的工作,离开我目前所熟悉的工作方式,去追求一些新的尝试,去满足一些自身的兴趣,同时以其他形式为社会做一点事。
我在三四岁的时候,晚上父母都在读书,我也搬个小凳子在那儿读书,养成了一种读书和观察问题、思考问题的习惯。家里的书读完了,父母上班的地方有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书几乎也都被我读过一遍。中学时,我一天能看一本小说哩!天文地理、历史哲学,什么都读,不求甚解地读。当时考上大学,不过是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而已。
我觉得很惭愧。现在读书很功利,平常脚沾着地的时候几乎都没有时间读书,只有在飞机上别人都追不到我,我自己的电话又打不出去的时候才会有一点时间阅读。就这么一点儿的阅读时间还经常被约稿所侵蚀。现在读的东西很多是报告、《经济学人》杂志上的短篇文章。目的也很功利,主要是为了赶写下一篇报告。没有时间读一些大部头的书是我今天的一个遗憾。
等您不做投资银行了,会做些什么?
不再做金融的日子
我一旦离开这个工作就不会再去做投资银行,甚至金融业。因为这些东西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都看了,该有的也都有了。
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地睡上两个月,然后扔掉计算机、手机,在一个外界没有办法联络到我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旅行一场。我的梦想是,每天早上9点醒来(希望能够睡到自然醒),之后在花香和鸟鸣之间吃早餐,然后挽着我喜欢的人的手在意大利小街的石头路上漫步。这是我希望拥有的生活。
现在每天说的写的都是英文,作为第一外语的日语已经不再作为特长在履历中出现了,不过希望有一天能用法语在法国点红葡萄酒。我一直希望能够在书法上花一点时间。也许有一天我会写武侠小说,能不能成为金庸那是没法知道的,但是从兴趣上讲也许我会试一下。
最重要的是,当我离开了目前的工作环境之后,我还会以其他形式报效社会。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为那些贫苦孩子创造一些学习的机会和环境,为他们提供一个成功的路径。给贫苦孩子一个机会,这对他们的一生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对我们的民族和社会也是一件好事。这种愿望在我20岁琢磨着“经国济世”的时候,是想不到的,到40岁的时候这种很具体的想法和意愿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也希望教一点书,但是不想把后半生拴在大学里。当我把我的经济学、经济观点在一个投资研讨会上向投资者传播,或在一个小会上同政府官员交流的时候,对他们就个别问题的看法可能有一定的帮助,但是对他们的整体思想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但在大学里演讲就可能不同,对多数大学生来讲,这样的演讲是很少有机会听到的。这些演讲或许能影响几个年轻人,对于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视野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就很开心了,只是目前能够花在这方面的时间很有限。但是这些回报社会的想法,我时刻不敢忘,有一天我会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