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青春韵语--二月,疼了一个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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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水边女子

初春冬末的下午,远处大山上依然清晰可见厚白的积雪,而低矮的山缝旮旯里早已春意盎然,最后一点残雪正在融落,噗噗地从树梢掉落,像弓弦一样绷紧了一个冬天的枝梢一下子唰的一声松懈了,在半空的春风里呜咽地摇来摇去。湿漉漉的原野沾满了春水,小路隐没在枯杂的矮草丛中,蜿蜿蜒蜒。行人多了起来,泥黄的路上踩满了软烂的足迹,显得有些热闹而凌乱。山民们酱色的瓦房子在残雪中露出灰黑的斑迹,就像山民们的脸一样,被乡村数千年不熄不灭的炊烟熏黑了。白雪护养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开始发春了,而这些瓦房子和村民的脸一点儿粉红的迹象都没有。

这些瓦房子,很多年龄比活着的老人都大,他们是泥脚山民的窝,不被季节所扰惑,任何时候都恪守自己灰黑的本色,就如那养活山民的炊烟,袅袅腾空,一个冬天下来,把四周的大山都熏成了墨黛色。而这种恪守不是与生俱有的,也不是刻意的,有如千年的文明,在漫久的自然风化里层层剥落,苟且而顽强地生存在下来,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实。

太阳一出来,地上的湿气特别重,高一点的山谷里升起了白色水雾,被风一吹,渐渐消散,但怎么也消散不干净似的,越是高处,水雾越是浓厚,渐渐地腾空成了白云。山下空气倒是有些流畅,人在野地里感觉到湿气热腾腾地往身体里钻,微风拂面而过,倒也不是觉得特别的难受。走在原野里,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力量,仿佛是春天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又要破土而出了。

田野中穿过一条小河,河水还不是很深,但流得急畅,活力充沛。春天地气暖和,水面丝丝地绕动着朦胧的雾气,流水夹杂刚刚融化的雪水,依然冰清,却不再是彻骨地冷。女子坐在流水中突兀的一块石头上,用镰刀划动着水,岸边有个草篮子,装满了半篮青草。女子的鞋上沾满了黄色稀柔的泥土,她便用手轻轻挑了些水,把灰布鞋擦干净。擦洗鞋子的水一下子浑黄了,像是从鞋子里漏了出来,又像是从她身体里渗出来的,掺进流水中,像一股叛逆的残迹,扰乱了河水的清净。黄色的残迹越来越浅,越来越模糊,终于淡到一大块的水都朦胧了。

女子的手指在流水中急促地划动了几下,叉开的手掌突然停在水中不动了。她仿佛想要从流水中抓住些什么,而流水依旧从她的指尖流走,绵绵不断,又像是从没有流走,只是绕着她的指尖在流动而已。

女子感觉自己和那模糊的水一样,有些朦胧。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刚刚还在经过自己手指的水流到哪里去了。这瞬时而逝的流水从什么地方来,流到什么地方去,它们在路上是不是能看到许多风景,每一个地方的风景会不同吗?为什么我自己会出生在这里,出生后却一直没离开过,厮守着这些灰黑的瓦房子,难道就因为它们是自己的窝,就要和祖辈父辈一样厮守它们一辈子吗?流水最终它要流到哪里去?会不会在某一个地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女子,蹲在流水边,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要是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在三月涉水而来,带走自己,就像这流水一样远走,不管远方是什么地方,只要能和流水一起看着两岸的风景,马不停蹄一直走下去,那样多好……

想到这里,女子却又有些不安了,要真是这样离开了,自己还会回来吗?在外面没有亲人,没有父母兄妹,自己能生活下去吗?

女子的这一段遐想,被正赶着黄牛耕田的老头吆喝声惊乱了,就像刚才女子在本来清净的流水里溅进了些浑黄的泥水一样,一下子都朦胧起来。

春天一来,山民们都忙着春耕了,把泥土翻上好几遍,一田野的春水就被祖传的几根犁搅活了。女子的思绪也被流动的春水搅活了,不愿意静静地呆在田野了,它需要流动,流到山外去。女子脑海中幻想的余思还在,她开始幻想如果没有打马涉水而来的王子带走自己,自己就如这三月的残雪一样,一点一点地融化,流进河水中,流到更远的地方去。

那老头看了女子几次,却不说什么,只是扬起鞭子吆喝着老黄牛,吓!吓!吓!赶紧走咧,天都快黑哩。

那老头是女子的父亲。农忙时节,老头满脸的胡子来不及修理,如同春天的杂草长到了脸上,生根在满脸的皱纹里,生在嘶哑的吆喝来。老黄牛的尾鬃拖着泥水驱赶蚊子,扬得老头满身湿漉,老头更加显得精壮。

女子听到了父亲的吆喝,知道是在催赶老黄牛犁田,也是在责怪自己不抓紧时间割草,却在河边玩水,便用镰刀挑起了水撒向河心。水珠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变成了完美透明的水晶球,掉了下来。落在水里的水珠很快就不见了,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只剩下清脆的水声哗哗地响,整个下午太阳就偷闲地斜挨着山边从半空的云后走到了黄昏时候,村子里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只剩下河水还在那里哗哗直响,夹杂着老头还在田野里趁着朦胧的黄昏耕田吆喝的声音,山村,却越发越寂静了……

女子起身要走,又转身看了看那河被自己弄得浑黄的水,那朦胧的残迹也早已经消逝了。

2006-2-1于新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