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也说服不了自己,我是那样的耿耿于怀莲山那一堆堆土丘,梦境里常常出现它那寂寞的身影。鄱阳湖的东北岸有一条自皖南蜿蜒而来并不为人们所熟悉的河流——西河,它远没有赣江、饶河、信江、修水、抚河有名。溯西河而上,行至莲山,岸边绵延着一堆堆高大的土丘,长满了灌木。多年来,人们一直以为它们就如周边的山丘一样,而没有去关注过它。恰恰是这样,使得它们得以很好地保护起来。
二十年前,我走近了它。当时听说老百姓建房屋取土,在一土丘里面挖出了青砖、瓦罐、古钱币,尤其是出土的砖头比现在普通的砖头大许多,大家奔走相告说里面是古墓,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蜂拥去看,看热闹、看稀奇,我从西河人鄱阳湖口处的一个垦殖场中学骑了三十多里的自行车,在黄昏前抵达,现在回忆起来许多细节已经不深了,只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十年前,我再走近它时,土丘已被专家们暂命名为汉墓了,于是肃然生起敬意,它至少在1800年以上,离我的出生地仅仅十余公里,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其貌不扬。我逆反地想,未必就是汉墓,难说更远古一些都有可能。而让我更惊讶的是,那里的村民竟然将挖出来的砖头砌墙,又依山丘之势将古墓改建成地窖贮藏红薯、甘蔗之类的物品。
十年后,我又走近它。土丘连绵起伏,恢弘苍茫,依旧不事张扬地散落在西湖岸边的红土山上。不,一座座汉墓本身就是一座座山丘,究竟这里有多少,一百余座显然是一个很让人怀疑的数字,据我的目测,远远大于。萋萋草木间,隐藏着许多远古的秘密,没有找到史料记载,也没有民间的传说。当地程姓家谱载,那里的居民是宋、明以后迁徙至此的。从目前出土的零星文物比如铜鼎和史册上的片言只语来推测,我认为有两种分析比较接近隐秘的真实:一为汉将韩信行军作战所留。西河对岸至今还有韩信的后代繁衍生息,似乎与土丘存在某种默契。二为古部落王国的废弃陵寝。我在为远古文明的中断感到遗憾的同时更愿意相信前一种推测,古角争鸣,杀声震天,短兵相接过后,伏尸遍野,收拾残局,用最隆重的葬礼祭奠战死沙场的英灵。
“这几年上面来过很多批人。每次来人我都提过要求,希望采取措施保护汉墓,每次都没有实际效果,村民们甚至有意见了。每看一次,就会发生盗墓现象,树大招风啊。”村里的程支书被我的一个同学从田里喊来,他看到我后,也不把我当外人了,一边擦洗脸上的汗水、身上的泥巴,一边嘀咕着,“现在村民的文物保护意识越来越强了。”
我和程支书已经很熟了,后两次来都是他引路。看得出,程支书说话时,露出了沉重的表情。他还告诉我,2008年冰雪灾害时,莲花塘村旁边的一座大的汉墓被人盗挖,打了一个很深的井下去,足足有一丈多深,发现时,不大的口子旁边还有一些碎陶片、铁器、残破古钱币等。
沿着灌木丛,我们披荆斩棘,开路往盗挖处探看究竟。盗墓处经雨水冲刷已经塌方埋平。我发现,这座汉墓早已是伤痕累累,除了最近的一处明显盗墓痕迹外,还有多处深坑,雨水冲刷、茅草疯长,渐渐将原本的盗墓处掩盖了。
面对猖獗的盗墓行为,我甚至为自己曾经写过的文章而微微内疚、不安。但是不去宣传它吧,外界又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存在一种悖论无声的土丘枕着西河的浪涛静静地横卧莲山,谁来打开通向远古的甬道,展示一段掩埋的文明令我越来越担忧的是,几个大的汉墓已经漏洞百出,总有一天,那片无名的土丘——汉墓终会消失的,我就变得痛心疾首和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