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从衣服的领口里,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环,放在掌心,给她看,于芸香凑近细看,笑意盈盈,
“我听达仁说过,一共有六个一样的环。达仁说,让我将环传给我们将来的孩子。”
“玲珑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清风拂面,他和她相视而笑,坦然而自在。将彼此放在心灵的橡木桶里,经历岁月,会酿出一杯苦涩中带着甜蜜的美酒。将彼此放进记忆的仓库里,经过时光,会提炼出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情义。站在远处,看着你,只要你欢喜,我便喜欢。
被囚禁在佛堂多时的云莲,开始焦躁不安。当她从田仓百合子的口中得知松田青木的死讯之后,她彻底的绝望了,她满心满脑便只余下一个念想“回家”。
当初,云莲潜入玉府的时候,所有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全部被松田青木毁掉,主要是为了确保云莲的安全;其次,也是松田青木过于自信的表现,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会如此莫名其妙的送了命。
云莲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田仓百合子,假如田仓百合子能够在宫崎纯一郎那里证明她的身份,也许宫崎纯一郎会允许她回国的。而田仓百合子也愿意帮助云莲离开中国,如果,云莲离开中国,那么她会在玉家更加长久。
然而,宫崎纯一郎却对此事完全没有兴趣,他告诉田仓百合子,他不会允许一个寸功未立,窝囊无用的间谍回国去,这样的人会丢尽宫崎家的脸。
此路不通,云莲又想到了玉承德,他是玉家人,而且他有把柄握在她的手上,或许他能帮助自己立功,到时候,宫崎纯一郎会看到她的价值,便一定会允许她回国了。可是,她现在的行动受到限制,该怎么办呢?
这几天,云莲发现田仓百合子对她的看管松懈了许多,从丫鬟小厮的窃窃私语里,她推断有可能是玉玲珑出事了。这是个机会,她脱身的机会。
于是,她表现的更加温顺更加颓废更加的魂不守舍,使得田仓百合子对她越来越放松警惕。何况最近,关起远同意田仓百合子以三奶奶的身份,协助玉明处理玉府内宅事物,她也有些忙得顾不上云莲了。
云莲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佛堂,如同搜寻猎物的猎犬一般,四处打探、查看蛛丝马迹。她发现玉府中少了四位少主人,敏锐的间谍嗅觉,让她闻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现在,她急需和玉承德见面,她需要玉承德查明四位少主人的去向,她静下心来伺机而动。
阳光真好,暖融融的挂在头顶,我站在我的花圃里,扬起脸,正对着太阳,太阳无奈的呆在天上,像有什么东西,将它和天空捆绑在一起似的。太阳挣脱不了天空的束缚,就变得跟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冒着刺,扎得我的眼睛生疼。
一朵云走过来,抱住了太阳,它的脾气立刻变得温和多了。云上有许多仙子在翩翩起舞,我的耳边响起仙乐飘飘。
“小仙子,你们见过我的无痕姑母吗?她在月亮里。”
“仙子在哪儿?仙子在哪儿?”
马子服挤到我的身边,好奇的四下张望,他抓着我的胳膊轻轻摇晃,对着我讨好的笑。我故作神秘的调高了眉毛,抿着嘴唇,不说话,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指着天上的那朵云,
“在那儿呐!你看到了吗?”
马子服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着,一会儿,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他蹦跳着,拍着手,
“看到了,看到了,好多小仙女啊!是来看我的吗?”
“不,是来看我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啊!”
“一定是无痕姑母怕我寂寞,送给我的礼物!”
莫言静悄悄的站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越听心里越发慌,一个玲珑小姐就够她焦头烂额的了,马子服又掺和进来,莫言的心里有些害怕了。
刚开始的时候,玉玲珑叫她越女,她不是很习惯,常常要反应一会儿,才知道是在叫自己呢!现在,她逐渐习惯了,还暗自庆幸玉玲珑把她当做了越女。
莫言许多年不在她的玲珑小姐身边了,她和她的距离被时间、空间拉开得太大了,彼此的变化都是意料之外的,彼此心里的结,恐怕也是很难消除的。莫言用越女的身份呆在玉玲珑的身边照顾她,她和她之间便没有了隔阂,没有了怨恨,仿佛她和她一直都是姐妹,从未改变。
今天,玉玲珑的情况不是很好,而关起远又偏偏不在府里,莫言便带着她和马子服到花圃里转转,分散分散她的精力。没想到,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说的没错,是无痕姑母牵挂我才派小仙女为我歌舞的,因为,无痕姑母出现在那群小仙女中间,我的无痕姑母,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姑母,您是来接我的吧!我来啦!”
玉玲珑疯狂的四下寻找着什么,她愤怒的抓起能抓到的东西,然后,又将它们摔在地上,砸个粉碎。她横冲直撞,拳打脚踢,歇斯底里,漫无目的的寻找着。莫言冲上去紧紧的拉着她,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小姐,您不要这样,小姐您要什么?”
可是,此时的玉玲珑已经不再是那个教养出众,得体文雅的大家闺秀了,她变成了一个极度疯癫极度暴躁,完全不受控制的疯子。
莫言极其轻易的便被玉玲珑甩开,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再去阻止她,再被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马子服躲到了一边,默不作声,轻轻的如同孩童一般的哭了起来。
莫言一边试图拉住玉玲珑,一边高声的叫喊,院子外面的两个小厮应声而入。虽然,有了帮手,但是,他们都害怕伤到玉玲珑,又怕玉玲珑伤到自己。一时之间,彼此周旋着、纠缠着。
于是,春天午后的玉府中,鸡犬不宁,鸡飞狗跳,所有的人都来帮忙,人人束手无策,筋疲力竭。最后,还是关起远赶回来,才算让疯狂的玉玲珑安静下来。看着关起远抱着玉玲珑走出花圃的背影,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回房休息了。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忙碌到窒息的下午,云莲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见到了玉承德。
云莲在松田青木那里受训的时候,最擅长使用一种暗器,是一种拇指般长短,绣花针般粗细的银针,针头上淬毒,有的针头上是麻醉剂,有的针头上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那个下午,她用带有麻醉剂的银针,麻倒了唯一留下来看着她的小厮,给他穿上她的衣服,将他放在她的床上,然后,云莲溜出玉府,来到玉承德的大和贸易商行。
玉承德困惑的望着大大咧咧坐在沙发里,丫鬟打扮,态度却傲慢嚣张的陌生女人,
“你是谁?”
“你在日本的时候,去过北海道吗?”
玉承德微微一愣,这个陌生的女人在说一种接头暗号,是松田青木教给他的,
“去过,并且住过几天。”
“可曾见过棕熊出没?”
“你记错了吧!北海道没有棕熊,只有黑熊。”
玉承德记得,松田青木教给他暗号的时候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个暗号,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松田青木亲自派去的。但是,如今,松田青木已死,眼前的这个陌生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查清楚,府里四个少主人的确切去向。”
“你在命令我。”
“对。”
“我想知道,你凭什么?”
云莲站起身子,反背着双手,一步一步的朝玉承德走过来,态度居高临下,脸上没有表情。玉承德从她的步伐中看出来,眼前的女人是个军人,准确的说,是个间谍军人。
“凭我知道你的底细。”
“愿闻其详。”
玉承德的自在和不在乎,倒是出乎云莲的意料,来此之前,她认为玉承德不过是一介书生,好对付的很。看来,玉承德没那么简单,她加了几分小心,
“你在近六七年的时间里,为松田青木以及各级日本军官,运送物资和人员无数,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国宝,和许多间谍人员。”
“人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好,那我就说点是秘密的。玉府中藏秘着一批宝藏的消息,其实,是你第一个透露给松田青木的。”
“对,当时,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还有别的吗?”
玉承德的心放松了不少,这个女人对他似乎构不成任何威胁。云莲心里渐渐明白,她只能孤注一掷了。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离开玉承德的办公桌,缓步走回沙发,坐下,背部深深的靠近沙发靠背里,
“你认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不知道。”
“总会结束的。”
“是啊!”
“你希望谁赢?”
“战场上,没有真正的赢家?”
“假如,我是说假如,帝国战败。你认为,一个战胜国会如何处置,自己国家里的敌方间谍人员呢?”
云莲的目光牢牢的盯着玉承德的眼睛,她看到了他的目光有瞬间的闪躲,他害怕了。玉承德迅速的平复着心底的恐惧,他提醒自己,那件事情只有松田青木一个人知道,就算是这个女人知道了,她也没有证据,不怕不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直说吧!我这里有你运往日本本土物资的清单,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我这里还有一份你加入黑龙会的时候,填报的表格,那上面可都是你的亲笔啊!”
“你威胁我!我不信!”
云莲的表情变得轻松自在,她高高的翘起二郎腿,手里高高的举起一个信封。玉承德急忙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冲到云莲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信封。
玉承德抽出信封里的东西,一页一页的仔细观看,越看他的手越发抖,越看他越觉得身上的冷汗直冒。玉承德真想把这些纸统统烧掉,一根儿纤维都不留。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这些文件是复制的,至于原件,他恐怕是永远都看不到的。
“如果,我办好了你的事情。你能不能把原件给我?”
“可以。”
“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
云莲起身离开,却听到背后的玉承德大声提着条件,
“还有,你必须告诉我,你是谁?”
云莲头都没回,一边向前走,一边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云莲,玉府老姑奶奶生前的,贴身大丫鬟。”
接下来的几日里,玉承德有意关注着府中的动静,他发现,玉芳菲、关玲玲、玉达信、玉达勇四个人的确不在府里,而在乡下的醉梦斋里,这件事情,似乎在宫崎纯一郎那儿是过了明面的,奇怪的是,宫崎纯一郎竟然没有派一兵一卒进行监视。
几天里,经常出入醉梦斋的,除了关起远,还有玉明,好像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虽然如此,但是,玉承德还是犹豫着要不要对云莲说。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云莲究竟想做什么,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如果,出现任何差错,他以后还怎么面对家人、父母?所以,面对云莲的一再催促和威胁,玉承德依然保持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醉梦斋里住进了几个陌生的青年,而且是小心翼翼的极少外出,他才感觉到,事情真的不对。
云莲听着玉承德的汇报,她也有些糊涂了,有许多地方是不对,可是,又无法确切的说出哪里不对。
“你是怎么想的?”
“我反复的想过,觉得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玉玲珑将他们送到醉梦斋确实是为了躲避战乱;第二,醉梦斋里有什么东西,需要他们保护或者处理;第三,以我的观察,醉梦斋似乎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云莲的身体一直隐藏在巨大的阴影里,玉承德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和动作,他只能感觉到暗影里有东西在来回的移动,云莲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在一片静寂的夜里,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