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她的吃穿用度都按照您的吩咐,绝无怠慢之处。而且已经派了两个伶俐的丫鬟贴身服侍。”
猛然间,莫言刹住了脚步,横着冲了出去,直接冲到了被捆绑在院子里的他的面前。莫言的目光死死的钉在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上,她的双掌合在一起,紧紧的攥着那个玉挂件,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声长一声短的喘着粗气,汗从手心、额头、鼻尖不停的冒出来,浑身上下颤抖得无法自控,说不清楚是热还是冷。
突然,她转身跑到了院子的中央,一下子合上双眼,张开嘴巴狠狠的呼吸了几次,山村里混合着青草和泥土气味的空气,直接冲进莫言的嘴里,然后被吸进大脑里,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定下神。
莫言缓缓的回过头,望了一眼痴痴呆呆的他,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猛的狠狠的不断的拉扯着,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步一停顿的回到他的面前,缓缓的蹲下身子,伸出右手轻轻的遮住他脸上那一半的魔鬼,她的手不能停止的颤抖着,可是,她依然清晰的辨认出了他脸上那一半的天使。她颓然的瘫坐在地上,手臂紧紧的抱住膝盖,脸深深的埋进臂弯里,放声大哭。
自始至终,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玉博文一直静静的站立着,静静的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发问。瘫坐在地上的莫言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抽啼声。
“博、博文,我知道他是谁了。”莫言一边抽啼一边对呆若木鸡的玉博文说。
“啊!谁?”玉博文猛的回过神,急忙把莫言从地上扶了起来。
莫言依然回到他的身边,脸上泪痕未干,目光中是满满的柔情和心疼,她很费力的帮他解开了绳索。四肢得到解放的他,脸上又有了狂野之气,莫言没有变色没有惊慌,没有后退,她轻轻的对他伸出手,轻轻的摊开手掌。他一看到莫言手掌心中躺着的玉挂件,脸上的狂野之气立即烟消云散了。
他小心翼翼的拿过玉挂件,仿佛拿过世界上唯一仅存的珍宝,无比的小心,无限的欢心,无穷的舒心。他抬起头,对着她笑了。这绝对是莫言见过的最古怪最心酸,最无法解释的笑容,犹如天真无邪的孩童最纯净清澈的笑容,与狰狞可怖的魔鬼最冷酷残忍的笑容,相互融合相互交织,相互难舍难分。
“博文,来帮帮我,把他扶进屋里。我有话对你说。”
玉博文依言而行,两个人合力把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的他搀扶进了屋子里,莫言打来了清水,给他擦洗干净,把他舒服的安置在床上,自己端正的坐在凳子上,与深陷在椅子里的玉博文默默相对。
“他是马家的孙少爷。”莫言低低平缓的说出了答案。
“谁?”玉博文在椅子里坐直了身体,似是没有听明白一样的追问。
“他是与玲珑小姐青梅竹马的马家孙少爷,马子服!”
玉博文大惊失色,霍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两个人齐齐的看向聚精会神的盯着玉挂件的他。
“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
“有何凭证?”
“看见他手里的玉挂件了吗?那是尊玉石弥勒佛,是二爷亲手雕琢,送给玲珑小姐笄礼的礼物,绝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还有,自从他来,你我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因为,他的脸实在是让人无法正视。现在,你仔细看一看他没有被毁掉的那一半脸,就会明白他真的是马家孙少爷。”
莫言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让玉博文坐到她刚才做的地方。玉博文的动作和莫言刚才在院子里所做的动作一样,用右手遮住了他被毁掉的那一半脸。玉博文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慢慢的紧紧的蹙到了一起,一层水雾慢慢的浓浓的在眼睛里升起。
“子服,子服,你还认得我吗?”
玉博文的双手牢牢的抓住马子服的双肩轻轻的摇动着,马子服抬起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渐渐的有了焦点有了光彩,有了生气。一个古怪的笑容慢慢的爬上了马子服秀气而狰狞的脸,他对着玉博文拼命的点着头。
落霞的色彩透过纸窗子柔和的笼罩了进来,玉博文和莫言都感觉到了无以言说的兴奋与疲惫。这一天,这一天是他们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所有的酸甜苦辣,一切的喜怒哀乐,全被搅拌在了一起,完完全全的扭曲错位。让人彻彻底底的糊涂,使人再也弄不清楚究竟该爱还是该恨?该笑还是该哭?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该悲叹世事无常?苍天其实是一个最顽劣的孩童,最喜欢捉弄红尘中的凡夫俗子们,让我们爱不是恨不成,哭不得笑不能。
醉梦斋的地堡里被烛火照得通亮,
“二哥,您真的是太神了!完全的真假难辨呢!”我欢呼雀跃,溢于言表的喜悦感染了承智二哥,
“呵呵、呵呵,玲珑,你过誉了!”承智二哥羞涩不安的将双手在衣服上来回的搓动,傻笑着。
“二哥,真的是辛苦您了。让您呆在不见天日的地堡了,我真是过意不去呢!”
“傻玲珑,我又不是总呆在这儿,不做活儿的时候,或者吃饭的时候,越女都会带我上去休息的。不过,我觉得很好奇,如此幽闭的地堡里,竟然有空气流通。”
“是啊!这里应该有通风口的,只是咱们看不到而已。”
“玲珑,这些假玉器你打算怎么处理啊?”承智二哥一本正经的瞅着我。
“假?二哥,这些玉器可不能说‘假’,首先,您是当代的琢玉大师,其次,这些玉器的用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玉石啊!不过,与真品相比,算是赝品吧。至于这些赝品如何处理,二哥,您不要问。我想知道,这些赝品您能辨别出来吗?”
“当然能,你看,每一件赝品我都作了记号,在这儿……”承智二哥一边说一边拿起手边的一只玉碗,正要把记号指给我看,
“二哥,”我对他摆了摆手,“您作的记号,只有您一个人知道就好,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承智二哥放下手里的玉碗,神情了然的对我点了点头。
“二哥,明天宫崎纯一郎会用他自己的汽车送我和越女回府,您只能在地堡里等到天黑再回府了。您从后花园的西角门进府,我会让越女等在那儿。”
“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这个给您。”我从左手腕上摘下一串翡翠手珠递给承智二哥,承智二哥满脸疑问的接过手珠。
“别用眼睛看,用手摸。”
承智二哥依言而行,闭上眼睛缓慢而细心的一颗一颗的珠子摸过去,
“摸到了吗?”
承智二哥摸着珠子的手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目光晶莹的望着我,
“摸到了,这颗珠子有一面不是圆的,是平面。”
“对,二哥,拿住这颗珠子,请您随我来。”
我和承智二哥来到石制的楼梯下,我打开楼梯右侧扶手的莲花头,莲花头里呈现出一个凹凸有致的环形凹槽,样子正好可以放下承智二哥手里的那串手珠,
“二哥,把那颗特别的珠子的平面朝下,放置在这个凹槽里,那颗特别的珠子要朝向正上方。”
承智二哥依言将手珠放进凹槽,我盖上莲花头,此时,楼梯尽头的天花板缓缓且无声的打开了。我从莲花头里拿出手珠,依然交给承智二哥。我和承智二哥拾阶而上,来到上一层。我打开墙壁上一个突出的圆环,圆环下是一个和莲花头里一样的凹槽,
“二哥,这次那颗特别的珠子要朝向正下方放进去。”
承智二哥依言放进手珠,我合上圆环,刚才的天花板现在的地板,缓缓且无声的合拢了。我又从圆环里拿出手珠,还是递给了承智二哥。
“这道门就是如此开合的,如果您要进去,程序正好相反,您只要记住‘上开下合’就对了。”
承智二哥略略的思索了一下,肯定的点下了头,“嗯,我记住了。”
承智二哥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好奇的问我,
“这一层地堡是做什么用的,每次都是匆匆经过,我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
我点燃了烛火,霎时,第一层地堡里也通亮了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整面墙的多宝格里,各种玉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玉碗、玉碟、玉盘、玉瓶、玉杯、玉盏、玉花、玉景、玉人、玉玦、玉璜、玉环……。
“那边地上的几个红木箱子里是一些金银珠宝。其实,这一层地堡完全是为了保护下一层的,如遇强盗或者兵祸,这一层的东西就够他们高兴的了。何况,下一层的入口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即便是找到了,没有你手里的那串手珠,也是枉然。”
我为承智二哥介绍着,语气里透出小小的得意。
“如果,他们用强呢?不是说连慈禧老太后的墓都被炸开了吗?”
承智二哥有口无心的说着。我愣着了,内心茫然,刚才的得意之色不翼而飞了,可不是嘛!世间哪里有打不开的门啊!我侧过脸,瞧着满脸好奇东瞧瞧西瞅瞅的承智二哥,忽然,莞尔一笑。人人都说承智二哥痴傻,今天我才知道,承智二哥是个最最明白的人,不是说“大智若愚”嘛!
“也对。不过,咱们尽力就是了。老话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嗯,凡事尽力而为便是了。”
承智二哥站在地堡的中心,脸上是孩童般清澈干净的高兴。“不知道是谁建设的地堡,真是了不起呢!”
“我想应该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代人,这个双层的地堡应该是经过许多许多年,不断的改建扩建才成为今天的样子。”
我也感染了承智二哥的情绪,心里有了一丝丝的光亮。
“二哥,请再随我来。”
我走到地堡的一侧,七级石阶前,伸出右手,轻叩石壁,“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头顶正上方无声的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口。
“这上面便是祖父的卧室了,还有,”我指着头顶移开的石板一侧说,
“这儿有一个小小的按钮,二哥,您摸摸看。”
承智二哥走上石阶,伸手小心的摸索着石板的一侧,
“嗯,摸到了。”
“按下按钮就可以关闭这道门,不过,按下之后,您要迅速把手抽离开,否则……”
“我知道,否则我就再也不能琢玉了,对吗?”承智二哥戏谑的接过我的话,我笑了。
“我先上去了,二哥,您一定得好好的。”
“傻玲珑,放心吧!”
越女搀扶着摇摇晃晃的我,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却还是不放心的说着,
“越女,你能找到地堡的进口吗?”
“奴婢能找到。”
“你知道祖父房间的多宝格怎么翻转吗?”
“奴婢知道。”
“辛苦你和起远了,一定要保密,更要注意安全哦!”
“唉!”越女重重的叹气出声,“我的好小姐,您真是个操心的命,事情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我的嘴角用力的向上翘了翘,翻过身子,侧卧,嘴里依旧嘀嘀咕咕的念叨,“一定要保密,更要注意安全哦!”
越女轻手轻脚的为玉玲珑盖好被子,掖好被角,默默的坐在床边的脚凳上。
月亮柔和宁静的探进屋子里,静悄悄的散了一地的银光,夜深了,夜很美。
我的脚伤恢复的很好,回到府中又听到好消息,承智二哥的病大有起色,不日即可痊愈。也有坏消息,宫崎纯一郎已经选定婚期,十天之后,我将嫁入宫崎家。
玉府前院,我的议事厅内。
“起远,事情都办妥了吗?”
“您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关起远不动声色的把那串翡翠手珠戴在我的手腕上,不是表示亲密,而是提防隔墙有耳。
“这里没有外人,起远,你坐吧。”
关起远恭敬的坐在我的左侧面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