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两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陆路注意到丁辰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这是?”她惊讶。
“啊,这个……”丁辰微笑,“其实约你出来,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恋爱了。”
“……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想啊,”丁辰托腮沉思片刻,“一个温暖的,不会互相伤害的人。”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人这一生,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一朝放弃,便是一世放弃。
丁辰想,从前每次和杜鸣笙说“再见”,她都以为是放弃了,可那时的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告别的是什么,但这一次,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
知道,却仍咬着牙,流着泪,松开了手。
从此她就是一个大人了。
会谈大人的恋爱,会拥有一个家庭,然后,还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果说世上的幸福大抵相同的话,那么它们之间的差异,大概便是彼此的底色。
那些经过无数次涂涂抹抹,成为一幅幸福画作前的,最初的颜色。
属于遗憾的颜色。
“丁丁,你要幸福。”
“嗯。”
“丁丁,你一定要幸福啊。”陆路擦了擦眼泪。
丁辰“噗嗤”一下笑出来,笑中带泪:“我知道啦,倒是你,听我一句话,如果真和沈世尧相爱的话,就不要彼此伤害。人生苦短啊。”
正因为人生苦短,所以大家才拼命追逐幸福。
陆路是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接到宋清远的电话的,距离她离开清珂的灵堂,已经四小时又十七分。
天已经黑透。
当她听到那个消息时,她的表情呆呆的,是下意识看了看表,然后示意司机调头。
然而司机却以惊讶的眼神打量她:“小姐,你怎么哭了?没事吧?”
她哭了?她竟然没有发觉。
伸手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了很久,才记起应该给沈世尧打个电话,因为她又得耽误回去的时间了。
电话里,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
她当然要对他说,只是不是现在。
颤抖着将医院的名字重新向司机报了一次,陆路缓缓闭上眼,缩在后座的角落。
这座城市又是初春了,时间走得真快,仿佛一睁眼一闭眼之间,已过去小半生。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总觉得,是陆亦航亏欠她许多。
但到了眼下,似乎这点亏欠,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下车时,她一直麻木地掏钱,多数了好几张,也浑然不知。等司机发现叫她,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走廊里很静,她坐在手术室外,看着那个亮着的红色指示灯,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
还是一场噩梦。
她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却因此痛得颤抖。
原来不是梦。
原来他真的就在门的那一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徘徊于在生死之间。
她忽然觉得好冷,伸手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哽咽。
据说宋清远正在赶来的路上,等载着她的那班飞机降落,他的手术大概也已经结束。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能陪着他的人,竟只有一个她。
而他们,却早已没什么相干。
就在这瞬间,她渐渐明白了属于他的孤独。
永远被旁人推着走的他,看似哪里都是方向,但其实每个方向,都不属于他。
他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而对于这样的他,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陆亦航,我后悔爱过你。”
她为这句话感到悔恨。
过去的她,总以为是他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现在,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剥夺了他最后的希望。
被她真心爱过这件事,大概被他当做了人生中最好的事。
但她却无情地推翻了它。
难怪他再无留恋,一意孤行地撞向防护栏。
陆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悲伤如同海啸,翻搅着倒流的眼泪,直至把心都淹没。
恍惚间,她看见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熄灭,门被推开。
无数光线从那门缝中透出,她慌忙站起来,声音干干的:“医生,我是陆亦航的妹妹。他……还好吗?”
二十四小时后,寂静的病房内,陆路终于见到那个人。
距离她们上一次相对,已时隔六年。
“长大的你果然比那时还要漂亮,”宋清远坐在沙发的角落,优雅地对她微笑,“听说你已经结婚做了妈妈……时间真快啊。”
陆路将头偏开,不看她。
这个女人,她曾那么恨,恨入骨髓,却也从没有想过,要报复她。
除了她坚信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有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因为你的爸爸,也是我爱的人。”
她明明可以将自己如蝼蚁般碾碎,却没有。因为对她爸爸的爱,她甚至妇人之仁地给她留了一条生路,送她离开。
陆路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并不值得她感激,但却偶尔令她迟疑。
宋清远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隔着年月深深,她已看不真切。
但越是看不清,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连与她相视,也需要十万分的勇气与谨慎。
“你知道吗?”见陆路不回应自己,宋清远也不恼,换了个姿势,面向她的背影,“我一直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别看我是学医出身,但对于脑死亡这件事,我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还有体温,也还会心跳,甚至能够生长出新的胡须,怎么就死掉了呢?如果他车毁人亡,尸骨无存,或许我更能够接受吧。”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爱他,很关心他一样……别忘了,他只是你报复爸爸的工具罢了。”陆路咬牙。
“要知道,对于人类来讲,控制自己的感情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否则现在你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宋清远莞尔。
陆路被她的话震住,不禁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她这才发现,六年后的宋清远竟清瘦得厉害,两颊凹陷。
“你……憔悴了很多。”陆路有些愣怔,怎么都无法将她跟六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心狠手辣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她眯起眼,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葬礼你会来参加吗?”
“我会的……以妹妹身份。”
对于这个答案,她似乎略感惊讶,却仍是点头:“葬礼在一周后举行。正好,那之前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你。”
末了,宋清远又抬头,对她笑了笑:“对了,代我问候你先生和孩子好,虽然我知道你不稀罕,不过就让我这个坏继母趁机装模作样一回吧,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这是什么意思?
从医院走出来的一路,陆路满腹疑问,脸色随之变得凝重。
沈世尧的车一直等在楼下。
见到她,他连忙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初春夜晚料峭的寒风令她冻得直哆嗦,沈世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过了很久,才凑在她耳畔,轻轻开口:“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嗯,”她点点头,忽然有些鼻酸,“她说,葬礼在一周后。”
“我陪你去。”
“好。”
“沈世尧,”她抬起头,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那样单薄,“我可以为别的男人流一次眼泪吗?”
沈世尧一怔,旋即微笑:“我这么大方的男人,给你三次额度怎么样?”
陆路噗嗤一声笑了,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
喂,陆亦航,你听见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我倒数第三次为你流眼泪。从前爱你的时候,从没有了解过你。而对你的了解,竟然要等到你离开之后。
那时总觉得自己爱过一个坏人,但最后才发现,你或许不是一个坏人,却一定是个寂寞的人。
要是天上不那么寂寞,就好了。
她仰头,头顶是苍蓝色的天空,几颗星星如碎钻般,安静地在其间闪烁。
那是来自亿万光年前的温柔,她擦干眼泪,尽力微笑,如果它们能把她的话传达给住在天上的他,就好了。
陆亦航的葬礼开始前,陆路按照宋清远给的地址,去了她暂住的酒店。
因为她说,有东西一定要交给她。
她在医院时似乎也这么说过,陆路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前一天,宋清远竟然提前给她打了电话,与她约定时间。
“你一定要来。”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满心疑惑,跟沈世尧讨论后,沈世尧说:“那我送你。你进去,我在门口等你,要是她敢欺负你,我立刻踹门进去打晕她。”
她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疑虑渐渐烟消云散。
敲门之前,陆路还是紧张地看了身旁的沈世尧一眼。
沈世尧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道:“不是说了,要是她敢欺负你,我就打晕她,所以别怕。”
“我才没有怕。”她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宋清远很快就来应门,看见沈世尧,面露惊讶。
沈世尧对她颔首:“您好,宋女士。”
她点点头,没说话。
沈世尧又说:“你们谈,我在外面等她。”
她终于牵起嘴角,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麻烦了,很快就好。”
陆路跟她进屋,房门重新关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清远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正中间的抽屉,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文件袋给她,示意她拆开。
陆路先拿起较薄的那个,却被宋清远打断:“那是我要给你的,先拆他的吧。”
他是指陆亦航。
陆路顿了顿,默默地放下那个文件袋,拿起另一个,迟疑了片刻,拆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砚台,还有一束薰衣草干花。
她觉得那只砚台眼熟,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年少时她用来砸破他脑袋的那一只。
她有些哽咽:“……花是?”
“六年前他专程去了一趟普罗旺斯,摘来想要送给你的,但你失踪了,所以他把它做成了干花。”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咸涩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进她的嘴里,苦得发涩。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真的很爱你,只是命不好。”
她终于止不住呜咽。
“好了,现在你可以打开第二个文件袋了。”宋清远指示她。
陆路麻木地拿起来,拆开,疯狂涌出泪水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远航的转让书。
宋清远对她微微一笑:“我还有三个月寿命,是胃癌,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把它还给你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快乐,所以亦航给我偷偷下药,希望借此让我出国休养的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我在想,或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吧。本来你爸爸去世,我以为我会快乐,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我的一生,都赔给了仇恨,而亦航则成了我的殉葬品……虽然我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有错,但和对错比起来,或许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了,那么至少你……我希望未来你快乐。”
从宋清远房间出来的时候,陆路手中拿着那两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脸上的妆全花了。
“第二次的眼泪,用完了。”她对他说,是哭腔。
沈世尧拉住她的双手,温柔地抵住她的额头,仿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刚好,等下葬礼上还可以哭最后一次。然后,然后就只能对着我笑,不许哭了。”
沈嘉懿满百天,沈先生和沈太太特地从瑞士赶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饭。
那场家宴,宋清远也在受邀请之列。
“这不代表我原谅了你。”入席前,陆路对着在酒店卫生间补妆的宋清远淡淡说。
“我知道,”宋清远一点一点往苍白的嘴唇上涂着唇膏,“你只是在可怜一个将死的老女人。”
四周一片寂静,陆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陆路将宋清远介绍为曾抚养照顾过自己一段时间的亲戚。
这是她和沈世尧讨论之后的决定,并不算完全撒谎。毕竟在她漫长的青春期里,宋清远确实充当着监护人的角色,且还算称职。
她和沈世尧一致认为,沈先生和沈太太没必要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买单。
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揭开秘密只会让对方感到不快,那么不如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将之掩盖。
幸福永远比真相来得重要。
时隔六年,宋清远终于有机会坐在陆路身边,抱着她不能相认的外孙。
小嘉懿粉嫩可爱的笑脸令她几欲泪流,她这一生的选择,究竟令她错过了什么,她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清晰。
但一切已然太迟。
错过的,已经错过。
失去的,也早已失去。
什么都无法修改,什么都无法追回,只能任由它一错到底。
但好在,这个错误,也快要结束了。
此刻能抱着小嘉懿,听着他银铃般咯咯的笑声,宋清远想,这大概是上天对她最温柔也最残酷的刑罚。
她微微侧过脸,小心翼翼地擦掉自己不被觉察的泪。
晚饭后,沈世尧开车送宋清远回酒店。陆路则在沈太太的授意下,带小嘉懿坐他们夫妇的车回家。
一进门,蒋阿姨笑容满面地接过小嘉懿。陆路见状,想着刚好可以趁这空当先洗澡,便跟沈先生沈太太道了晚安,准备上楼。
没想到走到一半,沈太太却叫住她:“路路。”
她回头,就看见沈太太对自己微笑:“路路,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他们去了沈世尧的书房。
走过去的一路,陆路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
她究竟在紧张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紧张。
“坐吧。”沈太太非常温和地对她说。
陆路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站在房间内。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的角落。
“妈……”她开口,却越发感到心虚,仿佛后背已渗出满满的冷汗。
见她脸色不太好,沈太太有些犹豫:“我看你好像不大舒服,要不我们明天再谈?”
陆路却固执地摇头:“不,就现在吧。”
“你确定?”
“我确定。”
“那……”沈太太沉吟片刻,表情有些尴尬,“其实来之前,我就和世尧的爸爸就此谈过了……怎么说呢,这件事还真是难以启齿啊。”
沈太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简单地说,就是我和世尧的爸爸都看出来了,你不是那么爱世尧,就连结婚,也不知道是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你的。我毕竟是过来人,乐意不乐意这种事,其实都写在脸上,演是演不出来的。本来我以为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就算再胡闹,也知道限度。但自从你怀着孕一个人跑去了法国,我就跟世尧的爸爸说,这样是不行的……”
陆路被沈太太的话震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原来他们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的事,在长辈眼里,已是公开的秘密。
“妈,我……”陆路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呆呆地望着她。
沈太太见状,连忙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哎,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件事呢,我不认为是你的错,所以如果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去说服世尧,你们想要离婚,或是暂时分居,嘉懿今后如何抚养,都是可以讨论解决的,你别伤心,也别着急……”
沈太太还在说着,陆路却傻眼了,她没有想到,沈太太会说这样的话。
她急得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我没有不爱他……”
“什么?”这回换沈太太惊讶。
“我说,我没有不爱他。妈妈,我很爱沈世尧,我没有想过要跟他离婚,也不会和他分居,我们会把小嘉懿好好养大,我也不会再四处乱跑了,所以,我没有不爱他……我不想,和他分开。”
她太久太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只剩下急促的喘气声。
沈太太的脸色渐渐由惊转喜,最后是不动声色地瞥了半掩的门一眼,眯眼笑道:“是吗?那一定是我年纪大了,看走眼了。对不起啊,路路。说起来,我孙子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他不姓沈呢,嗯?”
陆路连忙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乖乖交出了儿子的姓名权,还顺便又被姓沈的一家摆了一道。
当天晚上,沈世尧堂而皇之地进了陆路的卧室。
陆路惊讶地起身:“你怎么在这里?”
沈世尧的表情很委屈:“不是你说很爱我,没有想过要跟我离婚,也不会和我分居的么……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忘干净了?”
陆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不要脸,你居然偷听!”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沈世尧瞥她一眼,“是你和我妈说话的声音太大,一整层楼都听得到。”
“真的?!”
“假的。”他坏笑,趁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我妈录给我听的!”
“骗人!”
“倒学得很快嘛,都知道我在骗你了。”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好了,是我不小心听到的,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不满意!”陆路觉得自己被耍了。
“那三个答案里,哪个你最满意?”
“……第三个。”
“那不就得了。”他笑意更盛,“所以我说是第三个嘛。”
“沈世尧!”陆路终于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却不想被他反手扣住,用力一拽,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听话,睡觉。”沈世尧瞥了一眼身旁婴儿床里熟睡的小嘉懿,“如果你还想维护我在我们儿子心目中正人君子的形象的话。”
陆路的脸上掠过一片潮红,半晌,终于嘟囔着,乖乖缩回被子里,冲他扮个鬼脸:“睡就睡呗,凶什么凶。”
两人十指相扣着并排躺着,陆路才发现,自己竟然心跳得那样快。
明明曾几何时,她还固执地以为,今生都不会再为任何人心动了。
这样看来,活着真是一件其妙的事。
“对了,你今天说不想离婚,是不是真的?”沈世尧忽然开口。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
“那分居呢?”
“也不想。”
想了想,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傻瓜,”他得意地笑了,“我又没你傻,这一点,当然可以看出来。不过你这人太别扭,另外两件事,我还真拿不准。”
“沈世尧!”她气得对准他的肩膀又是一口。
沈世尧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正想回敬她,陆路却期期艾艾地望向他:“对了沈世尧,还有一件事是真的……”
“……什么事?”
“我想重新嫁给你一次。”
因为这一次,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愿意。
四月底,婚礼进入最后的准备期,没想到沈世尧却闹起了别扭。
起因是某次和沈凌吃饭,说到求婚,陆路白了一旁的沈世尧一眼:“别说单膝跪地,某些人就连一个简单的铂金戒指都没有呢。”
照往常,沈世尧早该跳起来跟她抬杠,但这一次,他却反常地沉默。
直到那顿饭吃饭,他载她回家,再到晚上两人换好衣服并排躺在床上,他都寡淡得一句话都没有。
陆路气不过,愤慨地掰过他的脸,“喂,沈世尧,你又发什么神经!要闹脾气也该是我跟你闹好不好,是我没有收到求婚戒指欸!”
哪晓得他却固执地瞪着她,眼睛通红:“我有准备。”
“在哪里?”她气结。
“垃圾桶里。”
“啊?”
“去年,这个月,在医院……”
他没有说下去,陆路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说,清珂出事那天,你来了医院?”
他不说话,只将脸转开。
陆路急得将他的脸再度掰过来:“说话。”
“不说。”
“你这不是在说话?”她好气又好笑,将声音放软了许多,“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那里。”
“是。”
“然后你把戒指扔掉了?”
“对。”
“值钱吗?”
“路路!”终于换沈世尧对她咆哮。
陆路眨眨眼,钻入他怀中,轻轻贴着他的脸,讨好似的蹭了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一个求婚戒指,回头我补给你。”
她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仿佛那个准备单膝跪地求婚的人真的是她一样,沈世尧想着,终于忍不住笑了,将她抱紧。
算了,反正以后还那么长,就像她说的,不过一个求婚戒指而已,回头补上好了。
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沈世尧照常去公司,等傍晚回家打开门,便看见陆路单膝跪地,手中拿着一只铂金戒指。
“怎么样,我说了吧,不就是一个求婚戒指,回头补给你。”她一脸坏笑。
然而很久,沈世尧都没有说话。
就当陆路以为他又开始闹脾气的时候,沈世尧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颤音:“路路,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向你求婚。”她扬起下巴,郑重回答。
说罢,又似乎觉得缺少了些底气:“那个……我现在跟你说我要嫁给你,是不是太晚了?”“一点也不晚。”眼前这个叫做沈世尧的男人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幸福的泪水。
——沈世尧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陆路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陆路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沈世尧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如果能相爱,如果能相守,如果能有幸对你说一句,I do。
那大概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现在的我,很幸福。
-The End-
诛心砂
文/那夏
他于她,不仅仅是朱砂,而是诛心砂。
01
陆琏城还记得,初一的那年春天,她对脱下厚厚的冬装特别执著,仿佛春节刚过没多久,她便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薄薄的针织和漂亮的纱裙。
妈妈生她时难产去世,陆传平就她一个女儿,因此格外宠溺。所以就算其实室温刚过十二度,家里的佣人也没人敢站出来劝她换下裙子。
不出三天,陆琏城就病了。感冒伴随着高烧,陆传平一气之下将所有佣人都换了,而后将公事撇给副总,巴巴地扎进医院照顾女儿。
澳海那几年势头不错,旗下新开发的几个楼盘都被抢购一空,所以陆传平虽然忙碌,却很少真正为公司的事犯愁。只有这个唯一的小女儿是他的心头肉,牵动着他的喜怒。
然而就算陆传平各种悉心照料,陆琏城仍然复原缓慢,低烧不断。主治医生被陆传平追着骂了几回,见解释对这个爱女成痴的老顽固没用,便硬着头皮把宋清远推到前面替自己挡煞。
宋清远那时刚从其他区的小医院调来市医院,工作勤恳,偶尔把棘手的病患分给她,她也能处理得很好。所以在接到陆琏城的病历时,她没有任何微词,只说要先去看看患者。
在一派刺鼻的花香中宋清远打量着病床上睡着的小姑娘,刚步入青春期的陆琏城轮廓渐渐分明,出落得模样可人。宋清远以为自己眼花,竟在她脸上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咳。”陆传平低咳一声,从门外进来,礼貌地朝宋清远点头,“听说您是新换的主治医生,以后就麻烦了。”
宋清远抱着病历的手忽地一松,纸页哗啦啦洒了一地。她低头去捡,发现手指竟颤得不像话,好在陆传平眼疾手快,帮她捡起来,递给她。瞥见她的胸牌,又道:“原来是宋医生,刚才失礼了。”
宋清远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声音涩涩的:“陆先生客气了,治好病人是我们的责任。”
后来似乎是又聊了几句,好在话题只关乎陆琏城的病情,正当宋清远冷汗直流快要招架不住时,陆琏城醒了,宋清远如蒙大赦,赶紧去替她做了检查,这才强作镇定地离开。
那个男人不记得她,诊室里,心乱如麻的宋清远机械地翻动着一沓病历,得出这个结论。
也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只有十岁,跟在声讨的父母身后只知道低声抽泣的小女孩如今岂止长大,简直是青春丧尽,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讽刺的是,建在她家被强行收购走的土地上的楼盘却成了澳海地产的奠基石,至今被贴着经典的标签,供同行回顾瞻仰。
宋清远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在读医大时,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那个楼盘看一次。她好奇,在父亲上吊的地方住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其实不是不想报复陆传平的,只是苦无门路。成年后她试过硬闯他的办公室,然而刚走到二楼,就被保安架着驱赶了出来,甚至不需要惊动到他。唯有一次,守在公司外的她看见他从公司出来,有幼女在旁,笑起来温柔和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曾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恶魔。
宋清远有一秒怔忡,然后那辆车便开走了。
那天大雪,她沿着长街走回家,推开门,母亲跪在地上恳求她,放弃吧,不要再执著了。
这世界什么都讲究资格,像他们这样人微言轻的,甚至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
宋清远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落,不说话。但那之后,她便再没去过陆传平的公司了。直到医学院毕业,她又读了研,再进医院工作,始终都没有再见过陆传平。
宋清远的母亲是在去年去世的,那之后,宋清远渐渐成了呼吸内科最工作狂的女医生。三十五岁,未婚无子,她成为了科室里所有小护士背地里议论的老姑婆。但无法否认,宋清远虽年过三十,却容貌秀丽,只要肯在打扮上用点心,仍不会缺乏追求者。
但宋清远却似乎志不在此,她的生活里,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就连想为她说媒的内科主任,也被她一句“我对结婚没兴趣”堵得哑口无言。
然而这样的宋清远,却在这一天,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命运将她复仇之门关上了二十五年,却在此刻为她开了一扇窗,她没道理不推开它。
02
陆琏城病愈出院时,已习惯缠着宋清远一口一句“宋阿姨”。替她收拾东西的陆传平听她这么叫,微微一怔,抬头却撞进宋清远温柔如水的眸中,一时间呆住了。久违的心跳吓得他一失手,将陆琏城最喜欢的玩具熊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