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艰难地开口。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其实只要查一查,马上就知道了。不过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查你。因为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
沈世尧说这些话时,十分冷静,几乎辨不出喜怒。然而他越是这样,陆路越是崩溃。
“你听我说,”她急得快哭出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怎么解释比较好呢?她的大脑忽然空白一片。说她骗他的事是假的?不,从她告诉他那个人已经死掉了开始,她就在欺骗他。
等不到她开口,沈世尧继续说下去:“那么陆琏城小姐,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那时在医院,你吻我,说我们试一试,是不是仅仅因为门外站一个你忘不掉的人……你想利用我,忘记他?”
“他去找你了?”仿佛天灵盖被猛劈开,陆路惊慌失措,牙齿都开始打颤,陆亦航,陆亦航……你竟然做到这一步。
见她受惊的表情,沈世尧大笑:“是啊,我也很意外,一个原本已经死掉的人,竟然活生生地从坟墓爬了出来找我。”
一瞬间,陆路只觉得泄气,说什么都没用了,即使陆亦航再卑鄙,她也必须承认,他告诉沈世尧的每个字,她都无法反驳。事情不是这样的,却又是这样的,她的确是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现在被揭穿,是她活该。
但是,她应该告诉他吗?现在的她,觉得很幸福。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所说的爱了,但她希望和这个人一起,得到幸福。
只是当她抬眼,对上沈世尧冰冷到近乎嘲讽的目光时,她却退缩了。是啊,就算她这么说又如何呢?仍然无法抵消她欺骗他、利用他的事实。他大概也并不会因为这些话感到开心,或许,还会更厌恶她。
思及此,陆路垂下眼帘,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那么,还是离开吧,离开这个一度让自己留恋的温暖世界,只要他能因此感到畅快一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手中的勺子越攥越紧,勺柄嵌入掌心,她却忘了痛,只喃喃着这句话,下一秒,已跌跌撞撞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而也就是望着她逃离的背影,沈世尧才悲哀地意识到,原来她真的曾经因为爱,把整颗心都掏给了别人。而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将一颗石头塞回胸腔里。
当他伸手,试图温暖那颗心的时候,他不知道,那其实只是一颗石头。
而石头,是怎么都捂不热的。
他忽然觉得恨。
身体的动作永远快过大脑,当沈世尧意识到时,他的双手已狠狠掐住陆路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拉扯中,她的短发变得一团乱,脖子上也慢慢浮现出红痕。
“咳、咳咳咳……”陆路痛得禁不住流出眼泪。
然而不等她求饶,沈世尧已经用力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丢在了卧室的床上。
这一次,沈世尧终于看清了她眼底的泪,绝望中带着愧疚。
“别让我恨你……”她几乎是哀求。
然而那愧疚却令他如此厌恶,沈世尧笑着吻下去:“没关系,因为我更恨你。”
那有过的,关于幸福的愿望,犹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全是心碎的声音。
陆路恍惚是做了个梦,梦中回到采尔马特,她和沈世尧坐在雪堆中接吻,那吻感像羽毛,轻轻地挠着她的心房。
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醉了,心中全是波光云影。
然而一瞬间,梦境的画面被打碎,她被独自丢进黑洞洞的夜,头顶没有光,只有疾风冷雨砸在她的脸上,她觉得痛,又很慌,拼命叫沈世尧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她的背后渐渐冷汗涔涔……
陆路猛地惊醒,慌乱中一抹脸,才发现两颊全是未干的泪痕。
她竟然哭着睡着了。
窗外是刺目的阳光,一时间陆路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时间,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迟疑着低下头,将被子撩开一角,再盖上,悲愤的心情里忽然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沈世尧居然帮她穿好了睡袍。
回想起昨天,陆路仍觉得是一场噩梦。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力气可以这样大。也是,从前她和陆亦航在一起,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接吻,而那些吻,虽然缠绵,却也都是点到即止的。
所以如今,当一个男人以绝对的力量优势仅用一只手便将她按到,还轻松地腾出令一只手开始解她上衣的纽扣时,她除了愧疚,只剩下害怕。
慌乱中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徒劳地重复着“别让我恨你”,然而沈世尧的话却浇熄浇灭了她全部的希望。
他说,没关系,因为我更恨你。
眼前一下子就暗了,陆路挣扎了一阵,渐渐也就放弃了挣扎,甚至在最痛的时候,她也仅仅只是咬住他的肩膀,只流泪,不说话。
然后沈世尧便愣住了,虽然只有很短暂的片刻,但陆路仍然觉察到了。她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但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将脸转向了一旁,即便沈世尧后来数次伸手来掰过她的脸,想吻她,她都拼命挣脱了。
最后沈世尧终于放弃,替她将被子掖好,转身翻向了另一边。
而后陆路便开始哭,不是号啕,而是隔很久才抽噎一下,像是婴儿闭住了气,怎么都缓不过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
等再醒来,沈世尧已经不见了,她穿着身上的那件男士睡袍走到窗前,仍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痛,仿佛一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陆路心里明白,这不是梦,这是比梦更不堪,更真实的现实。
在窗前站了很久,陆路才去浴室洗澡。
从前没有觉得,但此刻,这间公寓里无处不在的沈世尧的气息却令她感到无法呼吸。陆路麻木地拧开水龙头,将头迎向莲蓬头。
接下来怎么办呢?
首先是离开这里,但她昨天的衣服却不知道被沈世尧收去了哪里……算了,只要不是光着身子,就一定能够走出去……然后呢,然后是去看清珂,也不知道她恢复得怎么样……
她一件件一桩桩地理清思绪,然而潮热的蒸汽扑面而来,脑子却越来越觉得昏沉,后来是怎么昏过去的,她全然不知道。
再醒来时陆路又躺回了那张大床上,浴袍也重新套在了身上。不远处,沈世尧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更是难看,渗着重重的寒气,令陆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见她转醒,沈世尧掐断电话走过来:“医生来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浴室缺氧闷住了。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陆路没说话。
真奇怪,原本她曾想过千万种再与他面对面时可能的场面。是哭得撕心裂肺不可抑止地控诉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干脆跳上去掐住他的脖与他同归于尽……她明明假想了千万种,偏偏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平静到近乎淡漠的无言以对。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对视着,沈世尧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而陆路,则是满眼倦怠。
过了很久,沈世尧以温和到近乎失真的声音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路错愕,随即摇头:“没有。”
沈世尧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那样带着一点不可一世,桀骜地笑:“那好,我也没有。”
耳畔传来公寓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但陆路甚至懒得抬一抬眼皮,如果一天前,她还有满腔的柔软情绪,因愧疚因害怕而不知如何开口,那么现在,那些柔软的部分,已全部被挫骨扬灰,连一丁点渣都不剩。
翻身起床,陆路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然而走到大门口,才发现房门居然从外面被锁住了。
沈世尧……
陆路握着门把的手一滞,甚至连愤怒的气力都没有了,停顿了片刻,她将棉被拖到沙发上,准备将就一晚。
至于那张床,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睡了。
意识到自己被沈世尧软禁,是在隔天醒来接到Cindy的一通电话后。
有媒体不知道从哪里挖到消息,说清珂住院的原因另有隐情,从而缠着恒一不放,从早上到现在公司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Cindy怕迟早出岔子,赶紧安排清珂转去老板更熟悉的私人医院,现在便是打电话叫陆路准备好车去医院接人。
挂掉电话,陆路立即跟公司的司机联系,随后打给美玲,让她负责监视好病房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最后,她起身走到大门前,再一次转动门把——
果然还是打不开。
陆路叹了口气,不得不调出沈世尧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却不是沈世尧本人,而是他的女助理。
“沈总说,如果是陆小姐打来的,就说他现在在忙,有什么等他回去再说……”复述这样欠扁的话,助理小姐感到压力很大。
没想到陆路根本置若罔闻:“让他接电话。”
“……”助理小姐觉得要哭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陆路不禁又提高了声音:“我说,让沈世尧接电话!”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未落下,沈世尧的声音已在电话那头响起:“什么事?”
“我有急事要出门,”陆路顿了顿,“请你立刻回来给我开门。”
“哦,”沈世尧示意助理先出去,转而低头道,“我没空。”
随即挂断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提示音令陆路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无辜的手机已被“啪”的一声摔在了沙发上。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又走过去捡起来,给Cindy打电话。
号码还没有拨出去,已经有电话进来,陆路看了眼,是美玲,连忙接起来:“有记者?”
“不是,”美玲的声音十分为难,“是陆总来了……说要带清珂转院。”
“Cindy姐知道吗?”
“知道,Cindy姐说我们动作太慢,就答应让陆总先送了。人已经从后门上车了,确认过了,没有人偷拍。”
“这就好,”陆路轻轻舒了口气,“我马上给Cindy姐打电话解释,你先收拾好东西,回公司吧。”
跟Cindy道歉解释完,说自己因为出租车堵在半路没来得及赶过去,这件事总算勉强蒙混过去。
坐在沙发上,陆路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一动也不想动。照她以前的个性,怕是已经把沈世尧的公寓砸得稀巴烂,但现在,她却只能强迫自己坐在这里,冷静下来,等他回来。
原本她是什么都不想再跟他说了的,但眼下看来,他们必须要谈一谈。虽然谈话的内容还不知道,但陆路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躁正慢慢将自己包围。
与此同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躁的人,还有清珂。
陆亦航说要来接她的时候,她高兴得简直要晕过去了。他竟然记得自己的承诺,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他今后都会陪在她身边,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而原本,她甚至没有奢望过他会真的兑现这些话。
她坐在病床上化了很久的妆,失血太多,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就像水墨画里用到的宣纸,仿佛轻轻一弹就破了。而现在,为了见他,她拼命想往这张单薄到惨淡的纸上添些热闹的颜色,她不想令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可怜。
好在一切也都如她的意,顺利到不行。美玲帮她将行李搬上陆亦航车子的后备箱,陆亦航为她拉开副驾的门,为她系好安全带。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一路上嘴角微微上扬,直到经过便利店,她有些口渴,陆亦航便体贴地停了车,下去为她去买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是怎么聚集到那只放在储物箱里的录音笔上的,原本她只是想找张纸巾擦擦晕掉的睫毛膏好补妆罢了。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手却在触到那只录音笔的时候,如同着了魔般,按下了播放键。
“你没有忘记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我听说你因为发烧住进了我所在的医院,赶过去看你的时候,你故意吻了你的男朋友。不,不对……那时候,他究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有另一件事我却很肯定,那就是你明明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我,却故意装作没有。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忘了我……你大可以不必害怕我进去探望你,你说是不是?”
“是,我没有忘记你,你刚回国的时候,我痛苦得要死,那些以为忘掉的事总缠着我不放,我也分不清楚是恨你多一些,还是爱你多一些……我也承认,那天我吻沈世尧,也是因为想要避开你……”
那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盘旋,有一瞬间,清珂羞愤得想要死去。
她想要哭,却渐渐,渐渐地笑出来。
透过挡风玻璃,陆亦航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迅速地将那只录音笔放回原位,打开粉盒细细地开始遮盖脸上睫毛膏的晕痕。
如果注定是个笑话,她也希望自己是最漂亮的那个。因为除了美丽,她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接到清珂约见面的电话时,陆路刚和沈世尧狠狠闹了一场。
是真的特别狠,从客厅到卧室,全是惨烈的“遗迹”。抱枕丢了满地,棉被落在卧室门口,陆路用尽全力捞起床头的那盏琉璃灯冲他丢过去:“沈世尧,你连那种事都做过了,现在还把我关在这里,是想怎样?”
沈世尧轻轻一闪,那盏灯便砸在乳白的墙壁上,而后滑落在地,碎得稀里哗啦。
陆路眼里还噙着泪,胸口重重地起伏着,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是麻木到淡漠,而是在压抑,然而压抑到极限,剩下的只有爆发。
好在这一次,沈世尧没有再将她丢在床上,他只是站在房间的角落,自上而下地打量跌坐在床上的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路恍然意识到,她竟然坐在这张床上!这张承载着她全部噩梦的床上!
仿佛触了电,她猛地跳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外跑,脚底踏过满地的琉璃灯碎片,也浑然不觉。
落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陆路慌乱中抓过接起,便听见清珂清冷而陌生的声音:“Lulu姐,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这样的语气是陆路所陌生的,她不由一怔。迟疑间回头,才发现沈世尧已从卧室追了出来,眼中盛满怒意。
心跳陡然加速,害怕历史重演,陆路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电梯里。
出了电梯,才意识到身旁的人都在看自己。
披头散发的女人,裹着睡袍,赤着脚上还沾满了血迹,怎样都惹人遐想。然而陆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路狂奔出去,招了辆出租车,往清珂所在的那家医院赶去。
大约是老板的关系格外稳妥,病房外面甚至没有留人照看。
陆路敲敲门,准备进去,才发现房门并没有关上。清珂正半躺在病床上看自己的主打MV,听见响动,转过头。
这一次,她没有叫Lulu姐。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对视,背景是清珂清冽高亢却哀愁的嗓音,气氛显得格外诡谲。
良久,清珂终于开口:“你过去爱的那个人,并没有死掉对不对?”
陆路握住门把的手不禁抓紧,清珂却耸肩淡淡一笑:“你过去爱的人,是亦航对不对?”
不久以后,沈世尧赶到,陆路还维系着刚才的姿势,抓着门把,呆呆地站在门口。
她无法上前一步,也无法说服自己退出去。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不再看她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她绝望而挫败,如果她能预见当初的那个谎言会令如今的局面变成这样,她一定一定不会草率开口……
可现在,一起都太迟了。
清珂大概是按了循环播放键,所以电视里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陆路有些惘然地盯着墙上的屏幕,忽然感觉整个身体都悬空了。
沈世尧这个神经病,居然又罔顾她的意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陆路总算回过神,开始拼命地踢打他:“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沈世尧你放我下来!”
她急得都要哭了,他却不为所动。
房门被沈世尧顺势带上,陆路回头,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便看见原本还无动于衷清珂抱着膝盖渐渐蜷缩成一团。
陆路觉得嗓子眼一下被堵住了,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沈世尧,你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沈世尧的动作终于是僵了一僵,许久,才答道:“你脚受伤了,我带你回去包扎。”
仿佛这么一说,陆路才隐约感觉到痛,茫茫然低下头,便发现脚掌上全是琉璃碎片,血珠已经渗了一大片。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终究不愿服软,继续在他怀中挣扎。
然而那动作在沈世尧眼中却丝毫不惧威胁,任凭她怎样乱动,他仍是稳稳地将她抱住。直到下了楼,他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车子后座。
“别乱动,”沈世尧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门都锁上了……当然,如果你恨我到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话,那就尽管扑上来抢我的方向盘。”
“虽然我恨你,可我还不想死……”陆路冷笑,疲惫地闭上眼,“那就麻烦你带我去包扎了。”
陆路原本以为沈世尧会带自己回那套公寓,或者是去某家医院。然而车子一路开过高架桥,却开去了相反的方向。
夜色凄清,窗玻璃被放下一半,冷风灌进来,她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哆嗦。
抵达目的地,陆路吓了一大跳,她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沈世尧非但没带她去医院,反倒带她来了一栋门前有草坪,屋后有游泳池的别墅。
仿佛他们开过的玩笑仍历历在目,但两个人的关系,却再回不到从前。
陆路有些鼻酸,下一秒,沈世尧已经又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客厅内灯火通明,除了家庭医生,连许久不见的蒋阿姨,也早早候在那里。见到她,蒋阿姨微微颔首:“陆小姐好。”
此情此景,陆路尴尬而啼笑皆非,吱唔了一阵,才认命地点头:“阿姨好……好久不见。”
清理好伤口,服了消炎药,蒋阿姨才在沈世尧的吩咐下扶陆路上楼睡觉。迟疑了很久,陆路问道:“这里是……?”
“沈先生上个月刚买的,特地吩咐要有漂亮的草坪和游泳池……”
能预见蒋阿姨会继续说些什么,陆路连忙打断她:“我知道了,谢谢阿姨,今晚我先睡了。”
蒋阿姨虽略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微笑地冲她点点头:“那我先下去了,陆小姐早些休息,以后我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尽管吩咐,不要跟我客气。”
陆路心中“咯噔”一声,某个可怕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沈世尧这回难道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困在这里?
夜晚果然无悬念地失眠,由于脚都受了伤,陆路只能扶着墙亦步亦趋地去阳台吹风。
站在阳台上,俯瞰楼下的庭院,陆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这栋房子是真的漂亮。
还记得从前她的家也是这么漂亮。除了绿意盎然的草坪,庭院里还种了紫薇花树。她那时最喜欢在下面假装背书,背着背着就开始打瞌睡,睡到一半忽然惊醒,抬头就看见陆亦航正坐在二楼的书房里用功……
他当年是个学霸,什么都是最厉害的,而她却是个耍尽小聪明的学渣……那时候啊,现如今回忆起来,陆路才发现,早没了那一阵阵的钝痛,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惘然。
叹了口气,她准备回房间,却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一楼草坪上站着的那个人。
沈世尧当然也看到了她,两人隔空对视,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月影,场面静谧得令人心颤。
陆路呼吸一滞,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第二天清晨,陆路早早让蒋阿姨扶自己下楼。沈世尧在餐桌前看报纸,见到她,眼皮微微抬了抬。
陆路清了清喉咙,大方地与他对视:“沈世尧,我考虑过了,我没有任何意愿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既然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我不愿意,你大概也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这里……那么我就留在这里好了。未来一段时间我脚受伤可能不得不请假,但销假之后,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个有工作的人,你不能凭自己高兴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工作,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那你大可以派人监视我,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沉默了一阵,沈世尧终于开口:“好。”
再见清珂时,陆路的脚伤已好了大半。她去Cindy办公室销假,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最新工作计划表的清珂。据美玲的说法,她两天前便顺利出院了,身体恢复得很不错。
如果说曾经的清珂浑身散发着少女般羞怯而柔和的光辉,犹如蚌中的珍珠,那么如今的清珂,则已褪去全身的青涩,周身闪耀的是钻石般极致耀眼清冷的锋芒。
陆路有一瞬间的呆怔,半晌,才对Cindy说:“Cindy姐,我有些事想单独跟清珂谈谈,我能带她去趟会客室吗?”
然而会客室内,清珂却始终低垂着眉目,不看陆路。
陆路也不勉强她,自顾自说:“曾经对你撒谎是我的错,但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和陆亦航有任何纠葛,所以我并非刻意。而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其实也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过去的感情生活……但如果你觉得讨厌我甚至恨我,我也觉得无可厚非,可我不会因此向Cindy提出不做你的经纪人……以后除开工作,你可以完全不用接触到我,你觉得这样如何?”
清珂轻咬下唇,仍旧不语。
陆路也不愿意紧逼她,起身准备退出房间。
然而临到门口,清珂却忽然叫住了她:“Lulu姐……”陆路回头。
“那现在……你还爱亦航吗?”
陆路拉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斩钉截铁摇头:“不。”
清珂回到自己的公寓时,是傍晚时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她迷迷糊糊地按着门外的密码锁,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的,却是下午会客室里的场景。
当陆路说出“不”字时,清珂可以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坚决,真是连一点点迟疑和情意都不再有……清珂不知该觉得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她所担心的威胁根本不存在,难过的是,即便如此,陆亦航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如今她和陆亦航的关系,说好听些,或许是秘密的恋人,说得不好听,大概只是床伴。
他偶尔过来,他们也像寻常情侣般吃饭聊天,但他从不提到爱她,她也装作从来没有发现过那只录音笔,一切看上去再圆满不过。
当然有的时候陆亦航也会在这里留宿,起初她欢天喜地,准备了双份牙刷毛巾甚至几打空衣架,直到某一天,她意识到陆亦航从未在这里留下一件衣物时,她说不清是恍然大悟还是怒极攻心,竟将那一柜子的衣架通通折断丢进了垃圾桶,从此再没有特地为陆亦航准备过什么。
进了房间,迟疑了很久,清珂还是跟陆亦航打了通电话,问他今晚是否有空过来。
也不知是已经厌倦她还是什么,陆亦航最近一周变得格外忙碌,她问起来,陆亦航便解释说是公司莫名被人盯上了,出了些问题需要解决,她也无法辨出真假。
而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毫无意外,这次陆亦航仍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清珂笑笑,柔柔地说了声“我知道了”,终是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开灯,偌大的空间漆黑一片,她却轻车熟路地走到酒柜前,就着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吞掉了半瓶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抗抑郁的药物产生依赖的,清珂全然不知,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将这些药片大把大把塞进嘴里。
快感只有一瞬,剩下的,则只是如宇宙黑洞般要将人吞噬的空虚与悲伤。
和沈世尧平静和谐的“同居关系”居然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尽管回到这偌大的别墅,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但至少她不会再像上次在那间公寓一样失态,愤怒地操起台灯就往他身上砸。
说起来,她有次经过沈世尧的卧室,竟然看见那对台灯剩下的另一盏,他居然将它带来了这边,看来是特别喜欢。
无意间摔了他的心头好,陆路便没来由地有些解气。
四月里,清珂的专辑录制总算结束进入后期制作,她忙里偷闲,拿到半天假,索性睡了个懒觉,醒来后发现蒋阿姨出门买菜了,她闲极无聊,干脆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看晒太阳,顺便看看报纸打发时间。
春日的风大约是最温柔缠绵的,阳光那样好,斜斜地穿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陆路漫不经心地看完娱乐版,又将经济版顺手拿起来,刚翻了一页,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San集团正式涉足国内地产业,拟并购远航打造本城地产新龙头》。
悠闲的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来不及将报纸收好,陆路已迫不及待地上楼打开电脑搜索,这个从未听说的San集团,究竟是何方神圣?!
Google了一上午,陆路总算有了些眉目,原来是欧洲的一家企业集团,产业主要集中在设备制造,道路建设方面,发展重心一直以来也主要放在欧洲和东南亚,这样突然涉足从未接触过的国内地产业,简直前所未闻,莫名其妙。
因为这事,陆路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她无法也不敢想象,如果这桩并购真的谈成,爸爸的澳海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连眼下唯一的残骸都不剩!
下班回到别墅,陆路仍没什么精神。恍惚间瞥了一眼餐厅,才发现今天蒋阿姨特地加了菜。“有人要来吗?”陆路微感诧异。
“没有,但是沈先生说今天心情好,让我多做些菜庆祝。”
真是浪费,陆路瞥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忍不住腹诽,想上楼放包,却被蒋阿姨叫住:“陆小姐顺便帮我叫先生下来吃饭吧。”
陆路还惦记着并购一事,一时也没听清,含糊着答应,等上楼进了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应承了什么,顿时觉得后悔,却又碍于不好再去拒绝,只能硬着去敲沈世尧的门。
房间没上锁,陆路一敲,门便缓缓开了。
她迟疑了片刻,走进去:“……沈世尧?”无人应她,她环视一圈,不确定地又叫了一声:“沈世尧,蒋阿姨说可以开饭了……”
说话间,陆路这才注意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来是在洗澡,陆路说不清是不是松了口气,转身正欲出门,视线却落在桌子上的一沓材料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上面印有San的字样……而如果她的联想正确的话,那么这桩并购案背后的操纵者,其实是沈世尧?
沈世尧洗完澡的时候,陆路已经将材料大略扫过一遍。
她过去学的是企业法务,但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最后自己会将这些知识用到这样的地方。